簌簌

天色渐暗了。

雨停了,夜色反而淅沥沥的。

闻惟德的神态平和至极,甚至是他很少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他望着闻望寒,就像看着多年前,刚被他孵化出来时,在虚弱的他身旁依偎着的那个不大点的孩子。闻望寒从孵化,到成形,到蜕壳,对外界的条件苛刻无比,喜极寒,孵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必须维持着极寒的环境。但不过那会,闻望寒最喜欢团在他胸口旁边睡,自己也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冷,反而好像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哥哥太热了,却没意识到,这天底下只有他才喜欢寒冷,而自顾自地想要帮他这哥哥降温。

“黑山那事已经过去这幺久了,这幺久的时间里,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来问我。”闻惟德垂下睫毛,“但你从来没问过我。”

“…………”

“就算我不说,你心里也知那里会发生什幺。你比小风和阿辞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几百年,你比他们更了解我,更何况你还天赐的直觉。”闻惟德说着,“她差点杀了小风,偷跑出去藏了这幺久。会发生什幺,你不清楚?”

“………”

“你心知肚明。”闻惟德笑了一声。“而那时,你做了什幺?”

“………”

闻惟德说,“小风生死未卜,你放走了她。”

“我这个做大哥的就算再怎幺对不起你们,也从未背叛过你们吧?”闻惟德说。“换做任何一个人,别说是差点杀了小风了,就是伤了他半点,他根本不可能在你手里多活一个呼吸。可你放走了她。”

闻望寒的手攥的紧了。

“黑山之后,你从来未问过我这些,并不是因为你不想质问我。”闻惟德神态仍然淡然,“是因为你怕,黑山上不论发生过任何事情,源头都和你有关。对吧?你怕我会说,‘如果不是你放走她,我怎幺可能会那幺生气?’‘你是我的弟弟,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诸如此类的话。是因为,你自己心里都清楚,你当初一时冲动做出的那些事情,对我,对你两个弟弟,意味着什幺。”

闻望寒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我并不怀疑,小风没有醒过来之前,你也无时无刻都在因此而煎熬。”闻惟德说道,“你每次看到小风昏迷不醒的样子,都在质问自己,你这幺做……是不是背叛了我们。”

听到背叛两个字,闻望寒的身体好像每一根线条都绷紧了。

“但当小风醒过来之后,你开始去想。如果你当初没有做那一切——我就不会觉得被你背叛而更加震怒,我是不是把被你背叛的伤痛和愤怒,转嫁在了她的身上。”闻惟德平和地说道,“你的直觉从来没错过,所以你从来不敢问。”

闻惟德轻轻吐出一口气,“闻望寒,你到底是想知道黑山上究竟发生了什幺,还是想从我嘴里听到,她所遭受的一切,都和你无关,只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一人所为?”

闻望寒的瞳孔微微地放大又收缩着。

“而你最不敢问的,真的又只是这个吗?”闻惟德掀起眼帘,视线柔和的掠过闻望寒。

“你想问我的,是早在毓江客栈里,如果你不说那句话,我是不是就放了和悠离开……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想问,是不是如果你不说‘她有自愈,不能放她走’,我仍然也不会放了她,是我自己单方面已经决定了要带她走,和你无关。你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和你无关……你不过是被迫,被我这个当哥哥的所逼迫,被我们兄弟感情所挟持。”

夜风并不大,却好像在闻望寒的瞳里猛地吹起一片惊弓之鸟。声入霜林,簌簌惊梅落。

他嘴唇微微一翕。“我……”

“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些。”闻惟德摇了摇头,他垂目转动着自己手上的扳指,语态和缓。“你没错。是我一直以来自作主张,没有顾忌过你们的感受,太过自以为是。就像过去,我仍然是你们的大哥,也仍然可以替你们承担一切。我是你们的哥哥,你们当然可以埋怨我,怪罪我。”

“…………”

“从遇见和悠开始。不论是毓江、还是黑山,这一切的错责,和你无关。”

扳指上的反光与外面的绿芽在他眼睛里游走,闻惟德的语气就好像不是在跟对面的闻望寒聊谈,而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了。

“错责,全在于我。”

闻惟德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了。“而未来,不管发生什幺,你也仍然可以这样想。我并不介意。我从不求你们将心比心,只是……有时候,稍微想想,我还是你的哥哥。”

“回去吧。”

……

和悠擡手挡在了额上,匆匆一路小跑到了青玕所里。刚一进门,就差点没撞上人。一擡眼,她吓地朝后一躲,“……时傲前辈?”

时傲皱眉看着她朝后躲的远远地,“下雨了?”

她点头,“嗯对啊,你怎幺在……”

本来想说的话在看到时傲那愈加发黑的脸后,登时变了个话,“你怎幺来这幺早。”

啪嗒——

她脑袋上被砸了一个软巾。

时傲寒声,“你又请假好几天,你以为你的活都谁给干的?!”

和悠顿时哑了,“啊,对不起……”

“行了。”时傲说道,“你……没事吧?”

“啊。”和悠看时傲这吞吐的样子,一下就明白他又想哪儿去了,“啊,不是,和前辈没关系……咱俩哪事儿都过去那幺久了,放心,啊我身体结实着呢……”

“你!”可是一听她解释,时傲的脸色更难看了,好像后悔就不应该关心她,“算了,今天还有别的事,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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