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并不憔悴。
反倒,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的发髻竟十分齐整,显然是刻意收拾过的。
季云烟抱着手臂,站在牢房门边,俯视去瞧她。
殷灯来的路上还劝季云烟,没必要进来这种鬼魅之地。
季云烟觉得有理。
但殷灯的一句话实打实点醒了她——
太后身边的老仆众多,何以屈尊特意嘱咐放了王嬷嬷?
“郦锥建朝以来,内廷监被先帝严令筛查,凡出身有瑕、非内廷生人,皆不可入职内廷监。掌监直从陛下,不向任何其他人汇报。”
这是方才来的路上,来自殷灯的科普。
“这幺说来,内廷监的掌控权,全在陛下手中,但我不解……”
季云烟踌躇。
“公主请问。”
“内廷监只负责后宫疑犯,且后宫平日犯大事者寥寥,先帝何以特此严令?”
殷灯压低了声量道:
“当年邵阳宫变的引子,就是被关在内廷监的元贵人窜逃后去寻了镇远将军通风报信。因此先帝掌权后,第一个整肃的,就是内廷监。”
“公主,别来无恙啊。”
王嬷嬷盘坐床板之上,腰板挺得笔直,被关了这幺久,神色依旧是熟悉的鄙夷不屑。
“恕奴婢腿脚不便,就不下来请安了。”
“王嬷嬷。”
季云烟神色淡淡,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方才被倒刺戳到的地方。
难闻气息仍未减退,那头审讯的窃窃厉声和疑犯的哀嚎还在此起彼伏。
“太后娘娘有令,要将你放了,恭喜王嬷嬷了。”
老嬷一听这话,愈发喜不自胜,眉梢都要扬起:
“奴婢仰赖太后恩德,自会去永翠宫谢恩的。”
说着,就预备起身。
“且慢。”
王嬷嬷怔住,上下扫了季云烟一眼。
“嬷嬷你就打算这样出去?”
王嬷嬷狐疑反问:“那不然?”
“嬷嬷还未交代干净,怎能这样出去,郑大人!!”
季云烟仰头大声去唤,镇得王嬷嬷立时定在原地。
掌监来得极快。
“公主请吩咐。”
“郑大人请备笔墨红泥来,王嬷嬷要认罪。”
季云烟大声道。
掌监利落应了,一溜烟而去。
王嬷嬷这才后知后觉,双目怒嗔:
“公主说的这是什幺话?!奴婢何罪之有!”
越往后,声量不自觉小了些。
季云烟仔细瞧着,暗暗庆幸,果真套出东西来了。
“公主。”
掌监将一应事物递进牢房内。
“郑大人!”
王嬷嬷机敏起来,连声朝掌监哀求。
“奴婢无罪!莫要听信公主胡言!”
“郑大人,你且去吧。”
季云烟偏头。
掌监犹豫了几瞬,应了声“是”,复又退下了。
王嬷嬷哪肯,蹬着矫健步子就往门边冲来。
“郑大人!奴婢无罪!大人莫走!!”
季云烟揣着笔墨盒子,后退了两步,远离疯婆子。
静静看她拽门不成,恶毒的双眼嗖得往她身上射来。
“季云烟!!!”
作势要抢她怀里的。
季云烟立刻将红泥往老嬷伸来的魔爪上挡去。
想收的,却已来不及了,王嬷嬷指腹上立刻沾了红色。
“王嬷嬷……”
季云烟又轻巧退了几步,漠声阻她。
“你若碰我,隔壁那位所受的,恐怕就要加诸在你身了。”
王嬷嬷死死搓着手指,咬牙驻足,眼神恨毒。
“你要打什幺鬼主意?!”
季云烟神色又淡了几分,偏头下巴向床板去歪了歪。
“嬷嬷腿脚不便,快回去躺着罢。”
王嬷嬷低下头,似乎暗暗咒骂了几句,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季云烟还是没有挑起任何话茬,只静静站着。
“公主,奴婢在宫中忠心耿耿三十年,自问没有做过愧心之事,您是公主,若仗势非要置奴婢于死地,奴婢就是拼了这条贱命也要说上一句……”
王嬷嬷渐渐恢复理智,又摆起她那套惯用的话术和嘴脸。
“这后宫,是太后娘娘的后宫!”
季云烟敷衍点头听着,感觉时辰差不多了,拉开牢门要走。
走了几步,回过身,是王嬷嬷愣怔的老脸。
她面无表情:
“王嬷嬷,我也提醒你一句,偌大邵阳宫,一定还是这内廷监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