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旧

苏玩的爸爸出事在她高三的寒假。

那时候苏玩的妈妈还没有立刻出现问题,撑着料理完了后续的事情,在殡仪馆准备火葬之前,苏玩的爷爷和姑姑才前来。

那是苏玩第一次跟这些亲戚相处超过一个小时,在一个月后开学的时候她被要求回到学校寄宿。

是母亲要求的,或许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逐渐失控,才让女儿离开。

越是想要脱离的情绪,越是不可能。

回到学校的苏玩已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说话,每天发呆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

几个亲近的朋友因为跟她家里比较熟悉,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但她们也被家里要求不许往外说,免得伤害了苏玩。

苏玩在那半年里第一次主动开口,是那年四月的一个下午。

在高考之前,有特殊优惠政策的学生需要提交申请和经过审核,最后相关的内容在学校内公示。

那份公示被贴在教学楼门口黑板上,苏玩没有注意,但突然全世界好像都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成绩一向很稳定,只有那一个学期下跌了一些,无可厚非,但也一直在前列。平时班里前几名的学生争得挺激烈的,有时候总有一种诡异的敌对情绪,所以她突然多出来的加分就成了被议论的话题。

有些话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的,但那天她吃完晚饭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回来,只有三个人在,她们的谈论落入了她的耳里。

苏玩已经记不清她们具体说了什幺,也不想记得,她们并不知道她的爸爸去世究竟发生在什幺时候,还以为一直没见过她爸,可能早就发生了,所以谈论起来也没有任何压力。

左不过就是议论苏玩这段时间也不怎幺多做题,上课也很懈怠的样子,成绩下跌了也不着急,原来是有别的特殊优势。

她们嘴里的挖苦,像是她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不顾她们是否看到了她,坐回了位置。那时的气氛很尴尬,她们叽叽咕咕的,苏玩其实听不太清,直到其中一个人突然嘟囔了一句“怕什幺”,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那幺羡慕的话,”苏玩握着书突然开口了,“让你爸妈死一死呗。”

那天她们在教室里打架了,问起原因的时候苏玩一句话都没说,她实在太累了,不知道该说什幺,也不知道能说什幺。

因为她的不辩解,很多事就只有参与打架的另一方的说法,她出言冒犯别人父母的事就这幺传开了。

高考前学校放了几天假,苏玩是偷偷跑回家的,也是那一晚,她打了急救电话把大吵大闹伤到自己的母亲送进了医院。

母亲的异常直到那个时候才被人发现,苏玩茫然地听完医生的解释,她在医院门廊坐了一整个晚上。

意料之内第一年高考失败,姑姑那时候在她身边的时间最多,以她的成绩自然是上不了什幺好学校,最后家里给的指示是,去报警校,以她的身份,自然是可以接收的。

苏玩听完他们的决定之后,以学校不在省内为理由拒绝,跟爷爷和姑姑大吵一架,自己跑去找了复读的学校。

但不幸的是,那个当初跟她打架的女生也来了同一所复读学校,本来那儿没有人知道苏玩的事情,这情况因为那个女生的到来改变了,尤其是妈妈精神失常的事。

公里说,至今他们一家人也不知道苏玩那个时候在学校经历了什幺,但苏定晴在苏玩身上发现过莫名其妙的伤痕,但苏玩总说没事。

苏玩每个月会到苏定晴家一趟,也是那个时候和公里熟悉起来的。

苏玩不说,也不打算说,苏定晴下一次去学校,是老师打电话说苏玩被打了的时候。

苏定晴从来没见过苏玩哭,除了葬礼上,也只见过一次。所以当她到了学校,看到苏玩被围在几个老师中间哭哭啼啼的时候,她都觉得十分疑惑。

打苏玩的那个学生苏定晴见过,就在半年前,还是苏玩打了她。那个学生当时一再说是苏玩先招惹她的,但只有苏玩身上有伤痕,监控只拍到了那个学生动手。而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学生每天对苏玩的言语嘲讽和肢体挑衅都不少。

那件事其实平息得很快,甚至没做什幺处理。苏定晴把苏玩接回家两天,再送回学校,结果当晚苏玩就要跳楼,还报了警,因为白天那个学生把苏玩的书包从三楼扔了下去。

是从那一天开始,整个学校的议论风向才变成了,一个被欺负的烈士的女儿差点要跳楼。苏定晴到学校折腾了两天,跟谁都吵架,他们的争吵被学校里很多人都见到了,这样的氛围下,另一个学生最后转了学。

那个学生转学之后,苏定晴看着正常吃饭的苏玩问出了一个问题。

跳楼,故意的吗。

苏玩擡头看苏定晴,神色如常,说“我不想死”然后抱着书包去上学了。

她不想死,那跳楼就是做给人看的,甚至之前的哭哭啼啼和主动挑衅,都是为了给自己赚取道德资本。

公里小声说完这件事,撇撇嘴道:“其实我妈也是猜的,但我姐没否认。”

梁浮抱着被子皱眉:“你妈事后也没说什幺?”

“我妈甚至觉得,这才是我们家的人,”公里打了个寒颤摇摇头,“不过也是这些事,我妈一直挺高估我姐的,觉得我姐什幺事儿都能自己扛过来。有时候觉得,她高估过分了。诶,你睡不睡啊。”

公里拽过被子看他在发呆,用脚踹了踹他:“你想什幺呢?”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苏玩经历过的痛苦。

“在想你姐怎幺那幺……”

倒霉。

梁浮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公里哼哼:“我姐很吓人的,你最好别伤害她,否则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你。”

看公里占据了大半个床之后梁浮翻身睡到侧边,他睡觉很规矩,公里拉着被子都惊讶怎幺有睡姿那幺直挺挺的人。

“为你好,别乱来,我梦里真的打人。”梁浮警告。

“你跟别人睡觉都打人吗?”

“嗯,”他想了想,“你姐除外。”

“我未成年你别让我听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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