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翟峰今晚跟朋友组的局还没散,接到赵晓晴电话时正跟朋友吹嘘他在丛林里智斗巨蟒的故事。
翟峰一脚踩上凳子,左手拿酒杯右手握成手刀,神彩飞扬,指点江山,抑扬顿挫道:“只见那蛇红眸一闪,呲一口森森白牙朝我冲来,电光火石之间,我一记……”
急促的铃声响起,众人皆是悻悻地嘘出声。
翟峰打着哈哈接起电话,掐着腰侧过身,大咧咧道:“喂,老婆。”
“翟峰你又喝多了是不是。”
“没,就一杯。”
赵晓晴正色道:“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马上去医院把山峰和它的孩子接去颜颜家。”
翟峰看了眼对面坐着的朋友,压低声音道:“不是,老婆,这大冷天,还是让孩子在医院的好。再说我这局……”
赵晓晴急急打断他,开口已是哭腔:“翟峰!”
“人命关天!”
说完又呸了自己几声,接着说:“你快点,我先过去。”
翟峰听出赵晓晴语气不对,神精倏地一紧,拧着眉应了声,挂了电话忙抓起衣服边套边说:“哥几个对不起啊,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跟你们说说哥们三斗食人蜥的故事嗷。”
对面三个人了然摆摆手:“得得得,你个耙耳朵,快去吧。”
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一人感叹着说:“去旅个游孩子都有了。”
另一人说:“艹,饭钱还没结呢,又让老子凑分子。”
“……”
……
林偏颜没带钥匙,搂住胳膊蹲在楼道里等赵晓晴,已是深夜,楼里静悄悄的,身处黑暗中总会觉得周围哪个角落蛰伏着未知危险。
须臾后,她不经意侧头才发现门早就被风吹开了条缝,原来她不止忘了拿钥匙。
她愣住,有些哭笑不得,刚站起来准备回家,就听到了楼道里传来急促的咚咚咚的脚步声,在黑暗中由为刺耳,声控灯从楼下一路亮起,黯淡却让人莫名心安。
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她愣愣的喊出声:“晴晴……”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她一把熊抱住,那样炙热的拥抱,她瞬间失了反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身上的冰霜也在无声消融。
赵晓晴哽咽:“你吓死我了。”
林偏颜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将头埋在她颈间号啕大哭起来。她只觉恍然如梦,仿佛她只是做了个噩梦,醒来便又回到了温暖中。
赵晓晴身体还在颤抖,高悬的心总算落地,将她紧紧搂紧怀抱里,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
怀里的人抱着都觉得硌手,她越发心疼起来,“怎幺瘦了这幺多……”
……
风停,雪又簌簌下了起来,楼下那个墙角的火腿肠被一只只叼走,只在地上留下一串整齐的梅花印,片刻后,连梅花印都被雪盖住,世界终于静了。
“她们怎幺能这幺对你!”
“我非得去教训她们不可。”
赵晓晴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气势汹汹的,感觉下一刻就能提着菜刀冲出去。
林偏颜拉住她摇摇头说:“那些人背景很硬,明哲保身是最好的了。”
赵晓晴横眉怒目:“屁的明哲保身,现在都什幺年代了,我就不信警察不管。”
林偏颜静静看着她,眼神哀伤,轻轻摇了头,没说话。
赵晓晴一噎,心里越发憋屈,又暗暗计算起来。
好一会儿,又气鼓鼓道:“林叔叔也不管管,那女人孩子没了关你什幺事,难道就没了的那个是亲生的你就不是了?再说,每个月给点钱就是养孩子了?”
林偏颜摇摇头,“他不知道。”
赵晓晴惊诧:“什幺?!”
林偏颜说:“我没告诉他。”
赵晓晴看着她,默默收了声,坐下来将她搂进怀里,她知道她的性子,拧巴得让人又心疼又生气。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幺,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问:“那你打算怎幺办?”
林偏颜低下头,声音很轻:“反正没几个月就高考了,等考完就好了。”
赵晓晴一听就急了,忙打断她:“不行,容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我回来了还能让人欺负你!”
林偏颜没反驳她,但她心里想的是熬过去就好了,其实她下意识里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
人说:“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是如此了。
赵晓晴抱着她,想着她讲的那些事,越想越觉得心惊。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的,不禁暗暗想:要是她没去外面,或者早点回来,她都不会吃这幺多苦。
鼻头一酸,她又温声责备她说:“你什幺也不告诉我,这点你跟顾立真的是无可救药了,什幺都自己硬抗。我今天要是没来,你是不是就打算离开我们了。”
林偏颜头垂得更低了,轻声说:“对不起,晴晴,我只是……撑不下去了。”
赵晓晴低头给她擦眼泪,“傻丫头,你走了我怎幺办。”
林偏颜心里一暖,那棵枯死的小树似抖了抖身子,重新生根发芽。
喉咙干涩起来,似那树正四处汲取水分,半年来,她第一次有想倾诉的欲望,“我……”
这时门铃忽然响起来,打断了她,赵晓晴吸了吸鼻子,笑道:“猫来了,我去开门。”
赵晓晴打开门,走了出去,又将门轻轻带上。
翟峰气都还没喘匀,林偏颜家楼下积雪太深,出租车进不来,他从路口一路跑过来的,鼻头冻得通红。
他急忙忙从羽绒服里掏出一个猫包递给她:“晓晴,猫。”
赵晓晴笑着接过,擡手揉了揉他冷冰冰的脸,又将他身上的落雪扫下,说:“你先回去,我今晚住颜颜这儿了。”
翟峰看着她哭肿的双眼,心疼得皱起了眉,擡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怎幺哭成这样。”
赵晓晴鼻子又酸了,连摆了摆手,没说话。
翟峰小心看了眼那扇黑漆漆的门,又压低声音问:“阿颜没事儿吧?”
赵晓晴摇摇头,说:“过后再跟你说。”
翟峰点头:“行。”
赵晓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问他:“你老实告诉我,顾立有没有私下跟你联系过。”
说到这个,翟峰就有些气愤,别说联系了,那人连个消息都没有,跟消失了似的,也不知道报个平安啥的。
他摇摇头说:“没有,他去北城后连号码都注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晓晴气得哼了声,这才说:“算了,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翟峰欸了声,刚想开口说话,赵晓晴就猛地朝他靠近,跟他面贴面,他还以为赵晓晴要跟他亲亲,正主动撅起嘴,又听到赵晓晴说,“行,酒味不重,夸一下嗷,回去喝杯蜂蜜水。”
翟峰嘿嘿笑了声,凑过去对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擡手比了个“Salute”的手势,笑道:“了解,老婆。”
说完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那我先回去了,又事给我打电话。”
赵晓晴点头:“嗯。”
……
赵晓晴让林偏颜找了个厚厚的毯子铺好,这才将猫咪一只只拿出来。
山峰是一只缅因猫,平时很高冷,这会儿倒是终于泛起了母爱光辉,温顺地被赵晓晴抱出来,另外那三只小猫还没睁开眼睛,被赵晓晴轻轻拿出来时不安地喵喵了几声,在她手里扭动着身体,碰到山峰时才安静下来,蜷着身子窝在山峰怀里又安安静静睡了过去。
赵晓晴摸了摸山峰,笑着说:“说要给你看猫的。”
林偏颜好奇地伸出食指点了点小猫棕色的肉垫,莞尔道:“怎幺这幺小?”
赵晓晴轻声说:“刚生出来能不小吗?”
其中一个小猫朝她翘了翘尾巴,像在跟她打招呼似的,林偏颜心软得快要化了,温柔道:“好软,好可爱哦。”
赵晓晴笑了起来,说:“说明我们家山峰找男人眼光还是不错的。”
两人相视而笑,伤痛在这一刻被熨平。
……
凌晨三点。
确认林偏颜睡着后,赵晓晴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用林偏颜的手里给林百祥打了个电话。
赵晓晴本来没报希望的,想着他要是不接就另找机会,或者直接杀他公司去,没想到,那头接得还挺快。
声音满是惊喜,又小心翼翼地。
“阿颜?我是爸爸。”
赵晓晴突然又想哭了,忙走出门去,轻咳了声才说:“林叔叔,您好,我是阿颜的朋友,您明天有空吗?回来一趟吧,阿颜她……”
“过得很不好。”
……
凌晨六点,林偏颜接到一个电话,归属地是德国。
她没开铃声,但电话来时手机屏幕亮起瞬间她就被吓醒了,怕吵到身旁的赵晓晴,她手忙脚乱摁了挂断,却不小心摁到了接听键。
鬼使神差地,她把手机凑到了耳边。
电流的滋滋声里,那人声音沙哑,不知是病了,醉了,还是没醒。
他说:“你等等我。”
“别找别人好不好。”
那样卑微的乞求,她便也知道了,他绝不可能是清醒的,她那样了解他,就像他是从她身体里长出的另一个人一样。
不过,或许,她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吧。
他是柔情、治愈、宽容的,偏偏也是冷漠、狠心、清醒的。
记忆里,他曾为她沉沦情欲,坠入情网,只是他虽看似深陷迷网,却能在一瞬间抽身而出。
散漫又清明。
阿立,阿立。
原来,阿颜是你真能舍下的。
林偏颜脑子发懵,胸口细密地疼,痛苦得只能张着嘴无声痛哭。
之后再无人说话,那头一片寂静,愣了不知多久,她才挂了电话。
他让她等他,但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梦。
是梦,便不该再生波澜,那些悸动,该死去才对。
……
二月初,林偏颜开始接受治疗。
林百祥想过来照顾她,被她拒绝了,不过赵晓晴和翟峰倒和她成了邻居。
新年是她和赵晓晴跟翟峰一起过的,当然,还有一窝猫,年后赵晓晴把其中一只给她养着,她取了个名字,叫香菇。
二月底,林百祥去学校帮她申请了自主复习,一开始他是想让她休学一年,或者转学的,但她很抗拒学校,甚至光听到那两个字都会应激得浑身发抖。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很少跟他交流,林百祥愧疚极了,私底下狠狠抽过自己几个耳光,但事已发生,再无挽回的可能,他只能想方设法地补偿她。
看着女儿日渐消瘦,他却只能干着急,除了在全国拜访名医,他别无他法,以前从不信神佛的他每路过一个寺庙都会进去烧一炷香,似乎乞求神明真的能让他安心一些。
倒是孟庭期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没再出现过。
高考那天,林百祥特地抽出时间和赵晓晴他们俩全程护送她考试。
一切还算顺利,她的分数不高不低,刚刚好够上一本线,几个人研究着填了志愿。
直到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林偏颜突然接到了李江的电话。
电话里,李江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严肃:“偏颜,来警察局一趟。”
林偏颜心一紧,李江是出了名的乐天派,不管遇到什幺事都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今天这样属实反常,她忙问:“怎幺了?”
李江缓缓说:“你的志愿被人改了。”
林偏颜后背一凉,来不及思考其他,抓着钥匙就出门了。
本来赵晓晴特地交代过她的,让她不管去哪里都一定要打电话给她,她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但最近翟峰和赵晓晴在北苑区盘了个门店准备开面馆,这两天正忙着装修。
想着反正是去警察局没什幺危险林偏颜便也就没有给她打电话。
改她志愿的是个虚拟id,包括姓名地址全都是假的,要抓住幕后黑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好在她也不奢求有什幺结果,只希望不再出意外就行。
看着系统关闭,她才安心地跟李江道了别。
又是一年稠李花季,她的青春竟也这样结束了,炙日刺目,她慢悠悠踱在回家的路上,心中蓦然有些怅然。
忽然,
“阿颜。”
身后有人喊住她,隔着距离,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她知道的,不是他。
林偏颜停住脚步,僵着身子转回去看着来人。
她剪了短发,卷着花香的风正好从身后经过,柔软的发被吹到眼前凌乱,遮住眼睛。
他脚步靠近。
她拢着头发,匆匆后退。
孟庭期定住脚步,隔着距离喊住她:“你别怕,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告个别。”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手指局促地勾在一起,虽是盛夏,但她捂得严实,衣袖长得能盖住半个手背。
孟庭期悄悄朝她挪了一步,轻声说:“我想过了,你说的对,我应该去看看医生。”
她终于有了回应,“嗯。”
他笑得很开心:“祝你幸福。”
林偏颜没笑,礼貌回他:“你也是。”
孟庭期说:“再见。”
林偏颜说:“再见。”
花瓣落地,轻飘飘的,甚至没有拍起一丝浮尘,一切都是那样和谐,仿佛故事真的翻了篇,过去也真的只是过去,伤痛被掩藏,便也不是伤痛了。
只是,在她转身瞬间,肩膀忽然被人强硬搂住,带着寒气的檀木香擎住她,接着口鼻就被人用帕子捂住,刺鼻的药物散开,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