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雄大宅的大钟,还在摆动。
时间,丝毫没有因为人死,就如同灯灭般停止。
萧淑萍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她的手上就拿了一本画册。
画册上的照片,是意大利艺术家达芬奇的作品,这画作是最后的晚餐。
萧淑萍一直很爱这幅作品,只可惜商振雄跟她没有共同的信仰跟思维,因此她一直无法在大宅里请画家仿作这幅画象。
现在好了,人走了,她也图个清净,也能做自己了。
"李叔人都到齐了吗?"萧淑萍把画册盖上,转头问商雄大宅的管家。
李爷爷语态轻松的答复,"到齐了,裴先生刚到。"
萧淑萍点头,轻松地起身,顺着手就把画册给丢到火盆里,接着从桌上拿起美丽的火柴,她轻轻一刷,火光就燃在画册上。
她看着这燃烧起来的画册,浅浅道:"让厨师备好餐点,我要各位贵客可以心满意足的离开我的地盘。"
那道长长地走廊,终于传来了沉稳又响耳的高跟鞋响声。
兰苑里的男人,都各自坐占了一角,这商雄重工的老板刚死,萧淑萍就找他们集聚在一堂,这是大事。为了众多考量,他们这些人是不想来也得亲自过来。
裴松文是最晚到达的男人,他被领进兰苑时,才意识到这商雄重工难怪是家大业大,五六公尺的兰花墙被布置在走廊深处,这里里外外的四处都能看见各种名贵稀有的兰花。
擡头望不尽的华丽的吊灯,就点翠在大庭之上,他仰头一见,又见各处的转角挂着美丽的水墨壁画,可见这商雄重工的主人家,在方方面面都是颇有修养。
"看来我是来迟了,各位兄长都比我更勤快一些。"裴松文话里有话。
于耀兴知道裴松文这是在调侃他们呢!他笑着看了赵国栋一眼,"赵兄,你看看这外来的可真不礼貌,也不知道委婉客气一点。"
站在酒柜前的赵国栋是个斯文男人,头发斑白却五官端正颇有几分威仪,"裴先生是外来的贵客,我们应该要多帮衬帮衬他才是,倒也不用那幺计较。"
角落程焕文在旁听着,只是看向裴松文浅浅一笑,什幺都不作声。
裴松文看着站在落地窗前,欣赏山景岚雾的高瘦的男子,他主动走过去打招呼,"是苏秉文先生吧?幸会。"
苏秉文友善的伸手交握,"裴先生,久仰大名。"
"不敢不敢,我这小小的公务员可比不过人间的财神爷。"裴松文笑着开玩笑,毕竟这市里谁会不知道,近几年的苏氏商银发展的极好,比本地的银行的眼光更加精准毒辣,投资的几个大项目也都赚的盆满钵盈,而且苏秉文先生在市里还乐善好施,风评颇佳。
苏秉文虽知晓裴松文近几年发展不顺,被监察局给冷冻起来,发派到档案室里坐冷板凳,但也听说过裴松文经手侦办过的几个金融大案,本身就是个难缠的对手,让他们这些商人得格外小心应付。
因此苏秉文更是客气说道:"裴先生,是你谦虚了。司法考试的金榜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裴检。"
厚重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位风姿卓越的女人就走了进来。
艳丽的红唇,长条碎钻耳环,米色的西装长裙,及腰的长卷发,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豪爽又利落的感觉。
萧淑萍环视眼前的男士,一眼就定在赵国栋的身上,坦然的投以一笑,这才大大方方的对着众人说道:"感谢各位兄长的到来,我想在场的兄长都知道我先生过世的事。现在我一个妇道人家,面对这庞大的商业帝国,实在有心无力。"
萧淑萍是个豪爽的人,她很坦然的说出自己的困境,"众所皆知,商雄重工能在市里站稳脚跟,与各位的帮衬跟退让都有极大的关联。在商雄重工这种困难的时候,我希望各位兄长能再一次的帮衬帮衬弟妹一回。"
众人皆默,像是都在思考这萧淑萍是什幺意思。因为他们是不相信,凭萧淑萍一个人没法支撑商雄重工,萧淑萍的手腕,在氏族里是人人皆知的手段灵巧。
若说缺了萧淑萍商雄重工才会有危机,他们是绝对信的,却不信死了商振雄会影响到商雄重工的基业。
赵国栋首先出声,"萧萧,你先说说,你需要我们做些什幺?"
赵国栋是萧淑萍的青梅竹马,打小就认识,所以也不掩饰彼此的关系亲近。
"赵兄长,我打算礼让商雄重工的管理权。大家都知道我只有一小女,小容实在一门心思的不在家业上,我打算退居幕后,把商雄重工这担子交给下个更杰出的管理人。"
萧淑萍这话一出,让在场的人都很是惊讶,这商雄重工要释出管理权的消息,等于要变卖东家,这不仅会影响到近期的股市震荡,也会影响市里近十年的重工业发展。
一旁一直默默无言的程焕文终于说话,"萧女士,我跟你们商雄重工一直都有着良好的关系..."
萧淑萍笑着,她终于坐定于这主人东家的位置上,她大方得体一点都不逊色,"程兄长,那是。我们多年的合作早就是老朋友的关系了,这也是为什幺,在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里,我很希望程兄长能在场。"
于耀兴在旁起哄的说,"萧妹子,你们这些有钱人在讨论钱怎幺礼让,那你喊我跟裴检来做什幺?我们两跟摆饰似的,把全身家当拿出来,都没有你这里的一根柱子值钱。"
裴松文在旁听着,只是笑,他不作声,觉得于耀兴说话挺有意思的。
萧淑萍看向苏秉文跟程焕文一眼,有种不用说就能理解的默契,"因为未来还得靠你们二位帮衬了。我这人记仇...我女儿的事不能白白牺牲。"
"也愿意让各位兄长踏着商雄重工的尸体,更上一台阶,扶摇直上。"
萧淑萍的笑容很是诡异,她的野心意念跟手段一直都很强大,具有狐狸的狡猾,也有狮子的勇猛。
她的手指舒服的放在椅子的把手上,不见任何焦虑,美丽的黑色蔻丹一点都不突兀。
萧淑萍说她记仇时的神情很是妩媚,像朵盛开的红玫瑰,充满着毫不掩饰的野心跟阴谋。
她是赤裸裸的资本家,老钱的后代家族,身上自然有股傲气。
自然知晓,刨去党政独大,政治可以力压一切的政体制度下。
不论是总统制、议会制,或是何种政体制度,资本跟政治这两者根本就离不开彼此。
他们像是鱼帮水水帮鱼的关系,独缺一者,一力独大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政治虽然能干涉资本的运作跟利益,政治的权力也有办法左右资本的道路,可有能耐的资本,自然有本事让政治云颠上的人摔得狗吃屎,讨不了太多便宜。
在权力有所约束跟平衡之下,政治跟资本如果挥刀互砍,死的是谁,那还不知道。
现下就看谁的手腕更高明了。
苏秉文跟程焕文首先相视微微一笑,立马了解到萧淑萍这话是什幺意思,她是想借由商雄重工的裂解来抗衡市里的旧有氏族,这确实是个好方法。
这眼看着市里的外资投资一年比一年高,外来的富商赚的钱也一年比一年多,早就严重的挤压到本地氏族的利益了。
可在政界依然是本地的氏族在把持着,萧淑萍此行的饭局是有意为之。
如果要抗衡马、韩、陶这几家在市里深耕数代的富商之族,就只能采用半拉拢半打压的方式抗衡。
苏秉文一直很疑惑萧淑萍今日的贵客名单里,怎幺会唯独少了陶家,现在细想之下,他终于想通了。这陶家可是市里的大地主,怎幺着都会心向着市里的本地氏族,他们始终都是自己人,不像他们。
至于为什幺找裴松文来,苏秉文猜测,在监察局的检察官里,裴松文是里面唯一一位不是市里本地人的检察官,甚至裴夫人的意外身亡也会让他们的关系更紧密。
因此裴松文往后的仕途进展与否,会直接的影响到他们跟本地氏族抗衡。
萧淑萍是在赌,她在赌终究会改朝换代,也不服让马、韩、陶,这本地氏族永远把持着政治权力。
而于耀兴跟赵国栋跟萧淑萍本人,尽管他们本身就是市里的老钱氏族,却早就不满马、韩、陶这几家在市里独大的风气,甚至霸道行事,硬是把持着政治来影响资本,影响到整个市里的经济平衡。
苏秉文笑着想...
这萧家的女儿,可真不容易。
敢以自身利益的裂解,来换取更大的利益。
如果这世道是身为男子,那就是个可怕的敌人。
于耀兴老奸巨猾,登然知晓萧淑萍的有意为之,他首先站起来拍手,"萧妹子的想法,我挺喜欢的,我可以。"
赵国栋很委婉的说着,"我跟萧萧是老朋友了,总得帮她一把的。"
裴松文心思重,他礼让程焕文跟苏秉文说话,程焕文很淡薄的用眼神示意优让苏秉文,毕竟苏秉文是他们里边最年长的。
苏秉文起身先鞠躬跟萧淑萍示意,紧接着客气的看着在场的各位,最后他才沉稳且语带保留的表示:"我一直相信,他乡也能变故乡,我会为此努力。谢谢萧女士跟各位兄长的赞赏。"
程焕文勾唇笑着,说起话来带着几丝孤傲,看着这苏秉文的商人样有些不屑,"苏兄的话太文邹邹了,按我来说,哪有什幺本地就永远是本地,永远能本地的只有孤坟,只有赢家才会是本地。搞那套有什幺用?"
登然,有人急剧的敲门,外边的人得到萧淑萍的允诺后,毕恭毕敬的在萧淑萍耳边轻语。
萧淑萍听到这消息时,从吃惊到意外。
最后,竟是勾起一抹坦而易见的笑意,她笑颜逐开的朝着在场的男士说道:"青帮的老大钟青东,刚才被山上的居民发现陈尸在山上。"
语毕她还首先的拍手,眼神扫到程焕文时,头以微笑,好似这件消息对他们来说是件喜事,"看来,现在不只有青帮要改朝换代了,我先恭喜程兄长了..."
萧淑萍亦有所指,真心的替程焕文开心。
兰苑的男士,有些人吃惊,有些人面无表情,有些只轻轻一笑,有些事不关己。
可这青帮老大的死亡,就像是海啸前的扰动。
连最后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的裴松文只淡淡的喝茶,他知道这最后的晚餐,就是暴风雨的宁静,他们最好都得抓紧船桅,避免被这大风浪给甩了出去。
大浪海啸,即将来临。
这狂风暴雨,罪域笼罩在海港城市的天空上,冤魂混着风声云层呼喊。
大雨淋在这片欲恶的土地上,土地里的头颅是一颗叠着一颗,不知道是窜出骨头的花艳,还是头颅眼眶里开出来的花更艳。
鲜血跟怨气是会让这开出来的花,会越长越滋养还是逐渐枯萎,这没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