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倩,我是姐姐

陈虔是早产。李桂香重度子痫前期,陈虔出生的时候不足30周,剖腹产只有三斤,在医院的保温箱只呆了三周,但是陈卫国实在没有能力让娘俩继续住院了。

陈蒲那个时候刚上小学,回家的时候,看陈卫国搀扶着妈妈,怀里托着厚厚的被褥,立马凑过去看。

婴儿小小的一团,连眼睛都睁不开。

陈蒲心想,原来小孩刚出生是这个样子的,原来我有弟弟了。

因为李桂香身体不好,又是子痫,在哺乳期的时候没有奶水。一家人都担心陈虔活不了。小地方的人都迷信,说是让孩子取异性的名字,这样就可以让阴间使者找不到人,孩子就死不成了。

所以在陈虔上小学之前家里人都喊他倩倩。

陈蒲其实很喜欢这个弟弟。早产的小孩,黄疸还没褪掉,其实说不上好看。

在一周后陈虔第一次完全睁开他薄薄的眼皮,瞳色墨黑,看向姐姐。

陈蒲叫了他:“弟弟。”

小小的姑娘抱着更小的弟弟。

她学着大人们的话:“倩倩,你要坚强。我是你的姐姐陈蒲。”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以后姐姐会保护你。”

他们的父亲陈卫国是西河村陈家三儿子参加抗美援朝时战友的儿子,陈家三儿子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没了生育能力,也因为穷,媳妇早早就跑了。他的战友没能回来,但是战友的老婆带后边着孩子来找,把陈卫国过继给他之后也改嫁了。

虽然西河村都是陈姓的亲戚,但是陈卫国算亲的也只有父亲的两个哥哥。

李桂香自己的父母重男轻女,从来不在乎女儿死活,只说日子是闺女自己的,嫁出去之后娘家也不会帮衬,所以李桂香身体刚恢复好,就得下地干活了。

叔叔的媳妇收了陈卫国买的几斤猪肉,答应有空的时候就去帮忙照顾陈虔。

其实也说不上是照顾,就是在屋里看着免得出什幺意外。她自己呆着又无聊,所以总是叫上自己的老姐妹搬了板凳坐在几前闲话家常。

农村里每天只吃两餐,陈蒲尽管年纪小,也得帮忙张罗吃食。下午放学,她飞快赶回家,帮陈桂香打下手,去房间和伯婆打了招呼,就要看弟弟。

陈虔已经变成了白白净净的一块奶香的肉,他有时候醒着,但大多时候都在睡觉。

她用手摩挲着陈虔的脸和脖颈,总觉得弟弟的皮肉嫩得她稍微用点力气就会破。细嫩的手臂开始浑圆了些,像她刚刚淘洗干净的莲藕。

夕阳照在窗棂,秋末的屋子里很暖和。陈蒲抱着弟弟,闻着柴火香和大蒜炝锅的味道,等着喝今天炖的莲藕排骨汤。

伯婆有时候会留下来吃饭,每样菜夹很多到碗里堆成小山,再坐到门口的藤椅上和来往的街坊打招呼,还会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招呼街坊也进来吃一口。

这个时候,陈蒲总是会生气,气鼓鼓地拼命扒饭,想吃完了去陪弟弟。但是李桂香往她碗里夹很多菜,陈卫国就在她耳边悄悄说:“你要多吃点,你不吃的话都被伯婆吃啦!”

陈蒲就如临大敌,卯着劲吃菜喝汤,每次这样碗里的米就得剩。

陈卫国把她碗里的饭拨到自己碗里,再用剩的菜汤泡上吃光。

她开始想快点长大,自己照顾弟弟。

陈蒲放学回家总听到伯婆和其他几个老婆子说她爸妈不好,她不喜欢。

伯婆的话头左不过是“身体不好,肯定是短命”或者“捡来的没爹没妈”,她一进门伯婆就使眼色让其他老太婆噤声。

伯婆觉得她还小,什幺都不懂。

这个时候,陈蒲也只能背对着伯婆,去把摇床里的陈虔抱在怀里逗。

“倩倩……叫姐姐。”

陈虔嚼着手指,墨黑的眼睛圆溜溜的,睫毛浓密且长。

“你手没力气,赶紧把你弟弟放下来吧,免得摔了还得赖我!”伯婆嚷着就要起身。

旁边的老太婆们七嘴八舌地搭腔:“是啊你个小伢,把倩倩放下来噻……”

陈蒲还是背对着她们,一肚子委屈,嘴瘪了又瘪,把弟弟轻轻放回摇床。这才放下书包,去拿她画的画。

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地写着陈蒲和倩倩。旁边还画了画——冒着炊烟的房子,爸爸妈妈手牵着手,弟弟和她牵着手,路的尽头天连蓑草涂了绿色,当然还有页角上画的一圈是太阳。

她指着作业本上的画一样一样给陈虔说。

她知道弟弟听不懂,但是弟弟会看着她笑。

陈虔已经开始零星冒出两颗下排牙齿。李桂香在吃饭的时候抱怨过,倩倩吃奶和陈蒲小时候一样,总磨得她胸脯红肿一片。

陈卫国只坐在长凳上沉默夹菜,再偶尔附和着点头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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