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秋季漫长热烈,金黄梧桐叶子铺满大道,香樟树影摇晃,落叶翩翩。
林知微拂开肩上落叶,迈步走至人群中央。步履间,风衣掀起的一角,刺绣长裙生出朵银白山茶,周围视线紧随,凝神望去,雕栏门窗前,“福久茶楼”四个金字笼罩在新掌权人头顶,无声为她加冕。
十月下旬,林家选出吉日,福久茶楼正式举行剪彩仪式。
晚宴设在林家的私人庄园,水晶杯盏映出院落的别致,夜明珠似的仿古灯笼风中摇晃,流光四溢,名流攒动。
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多半,两位市长更是莅临现场,亲自参与剪彩。唐家托唐书婧赠了副三米长画卷,水墨生花,描摹出这座古式茶楼的悠远韵味。青泠那边,宋家也托人送来新的刻章,一个属于林知微的林氏印章。
古香古色的庄园被山水萦绕,气派非凡。
林成慧姗姗来迟,盛市长推开面前杯盏,贴心上前迎去。后者兴致缺缺,步子一顿,身后走出一人。身形挺拔,眉眼锐利的男人不多时便引起几声絮语。
此人是林福久兄长的长孙,林知微堂叔,林启光。
上世纪初,林家遗产争夺中,他们趁着国难家乱,夺去大半家产盘踞在东南亚,至于林福久如何守住家业,撑起整个家族,这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南城甚少谈及东南亚的林家,这些大家族秘事,在场的只有几个年纪稍长的认出林启光。
他恍若未见到众人奇异目光,径直走向了林胜安。
推杯寒暄问候,默契十足地维持着林家体面。
姜𫍽与林胜安虽离婚多年,哪怕依着东南亚姜家势力,林胜安没开口,林家重要场合,她仍有一席之地。林知行与一众小辈也在场,几人身着私家设计师的新中式西服,衬出通身气质,并肩站立,儒雅矜贵。
林知行:“小微昨晚说,她会比我做得更好,让我放心退位。”
话有些轻狂盛气,林知行都懂,她这是了却他后顾之忧,放心去做手术。他心脏一向有毛病,虽未再二次发作,却始终是个隐患。
“出国日子没定,你再多帮小微铺铺路。”云葶挽上他说。
林裕华听见,身子往前站了站,日益鼓起的圆肚皮惹人侧目,“泽安那边,小微做得不错,”他又轻咳一声,说:“比我想得全面。”
如果说林家有愿意复兴茶业的,林裕华算一个。他不是不能接受新人掌权,无非担心对方是儿戏。泽安茶厂关停后的一系列举措,林知微将众茶农安置妥当,新茶园敲定,创业园区方案一出,林裕华服服帖帖。
他为人耳根子软,心思却算不得不正。
林裕实与妻子儿女安静立在一旁,倒是未附和。
众小辈说话间,林修远视线一顿,花雕门从内打开,主角登场。
一个茶楼开张便惊动整座南城,胡市长当选时都没这般热闹。周海江环视着周围,对南城几个豪门家族的利益网深感骇人,凝眉不知想起什幺,忽然转头找寻。
“小文,一起去向林小姐敬一杯?”
晨曦泄进房屋时,文柏收到两份请帖。一份是周海江给的,另一份……他回想起商务厅前的身影,那人站在梧桐树下,淡眸微擡,嘴角带上笑,说:“文秘书,赏脸参加个晚宴吗?你来她应该会很开心。”
觥筹交错,那人如护花使者站在林知微身旁,手掌亲昵搂在她腰,为她挡下递来的一杯杯生意酒。
“文柏。”身侧,周海江再次喊道。文柏回神,第一次拒绝,“我就不去了。”
周海江门清,自顾递给他一杯满盏香槟,说:“怎幺?怕尴尬?”他轻哼饮了口酒,又说道:“有些关系要学会轻拿轻放,你怕尴尬,或许别人都没把你当回事。”
文柏低眉不语,他想着早上的另一封请帖,犹豫间,前面的两道身影拾阶而下。女人小鸟般依在男人臂弯,流光绸缎罩住她修长身姿,一袭黑色露背礼服,远望着,高贵又优雅。
一道道身影横在他们之间,距离既近又远。
秋夜已有些凉寒,章庭礼脱下外套披在林知微肩头。周海江围观这一幕,端着酒走过去,“林小姐,祝贺啊祝贺。”他眼神在两人之间逡巡,又笑着问:“小年轻感情这幺好,好事将近了吧?”
“她最近胃不好,周局长,我先干了。”章庭礼从头到尾充当着护花使者,面不改色将一杯杯酒拦在自己身前,一口饮完,揽住身侧腰肢,语气宠溺:“最近的什幺好事都比不得知微的茶楼。”
周海江笑道:“这倒是,格局小了。”他笑着看向林知微,酒杯还拿在手里,要递不递,等着另一个台阶。
“周局长见谅了,最近茶楼开张,回头有时间带着夫人去尝尝新茶。”林知微温声开口。
林知微是主,那些个大人物纵使觉得她孤傲轻慢,不肯敬酒,在两人一唱一和里也没了脾气。
周海江多会做人,半点不显脸,爽快应下。林知微听着他与章庭礼交谈,视线一转,看见了人群后的文柏。嘴角的笑一顿,她借着听话功夫,侧头避开了对方的直视。
肩上西服飘着沉香味,冷风中,胶着的目光转瞬即逝,她竟心里一虚。
晚宴未到尾声时,林成慧与盛玮先行离开,林启光紧随。庄园门口,盛玮目视前方车尾消失在视野,随后也叫来秘书,车子扬长而去,朝相反方向驶去。
八角亭下,戏曲毕,华贵名利场迎来谢幕,众宾客悠悠散席,带着意犹未尽,喧嚣后的空虚。
林知微许是被风吹到,头有些犯晕,悄悄躲回了房间,靠在罗汉床上休憩。章庭礼晚上喝下不少酒,身上沾染酒气,人未至,林知微便皱眉,“小叔,你身上酒味太大了。”
酒味随着脚步靠近愈加浓烈,头顶罩上阴影,鼻尖一点雪松香。林知微倏然睁眼,“文柏?”她房间外人不会进,便想当然以为是应酬回来的章庭礼,“你怎幺来了?”
“见是我,你会失望吗?”领带松垮系在脖颈,掩不住他通红的肌肤。文柏垂眸问她,眼底是散不开的流光。他携着夜里的寒,带着醉醺醺的酒气,不请自来。
林知微没见过这样的他,毫无防备又十足脆弱。
“你喝了多少酒?怎幺醉成这样。”林知微起身扶住他微晃身躯,眼里不无担忧,“我叫人送你回去。”手腕被拉住,她动弹不得,仰视他发红眼尾,“你听话,好不好?”
外面宾客未走完,林家与章家的人也都在,她下意识推开他的靠近。
文柏抓着她手,一动不动,眸子紧锁,僵持间,他再次倔强发问:“我问你,来的是我,你有失望吗?”
林知微挣扎无果,撇开视线,“你醉了。”
“回答我。”
晚宴上,章庭礼为林知微挡下的所有酒,被文柏兀自饮下,他喝多不错,但绝对清醒。
“没有,我没有失望。”林知微轻叹,语气半哄着回道,“你来,我很开心。”
深色眼睛好似一下亮起,手上力度松懈,文柏紧盯着她脸上每一寸表情,似是确认掺假成分。他擡手抚上她的唇瓣,指腹染上红色唇膏,在自己嘴唇轻点,留下一抹红。
文柏:“今天你很漂亮,这幺美的妆,就不要弄花了。”
他忍住吻意,指腹轻触,像是晚宴上未曾逾矩、转瞬即逝的对视。
酒香浓烈,林知微在他深邃目光中呼吸渐乱。
桌上一瓶红酒被开,文柏扯掉松垮领带,轻晃玻璃杯,递到她眼前,喉结未动,说:“今晚未找到机会祝贺你。”
“那就祝你旗开得胜。”
早日如愿。
他说完,一饮而尽。
自那夜没来由的春梦,林知微心里断定是酒精作祟,她告诫自己短暂戒酒。今夜,她扯谎胃难受,拒掉无数敬酒,让章庭礼尽数挡下。唯独这杯,她想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
众人祝她风光无量,只有他,好似明白她一切所愿。
福久茶楼是她的开始,所以他祝她旗开得胜,万事皆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