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猫两用 下

步行街离爷爷家只有两站路,银霁小时候,大人们一说起“逛街”,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里。十几年前银礼承裤子被扒的那家快餐店早倒闭了,餐饮部门现在只剩一些不断改良、顺应大流、老板闲钱多的小店硕果仅存。

“前面那家砂锅米线味道还可以,我上小学时就开在这里了,但应该不是你喜欢的……”

“重盐重辣吗?”

“也有清淡的汤底。”

“就这家吧,走走走,饿死了。能在这个地段开到十年以上,一定有它的可取之处。”

走进店里,银霁点了一份菌菇汤底和一份藤椒汤底。元皓牗趁热尝了尝他那份,吐着舌头皱起鼻子:“火锅底料。”

银霁叹气:“就知道你不喜欢,还不如多走几步去汉x王。”

“没关系,来这里才对,汉x王里没有你童年的味道。”

“……你要这幺说我也没办法。”

银霁童年的味道一再折磨着元皓牗:“味精不要钱吗!还不如只拿火锅底料兑水。你小时候天天就吃这个?能平安长大真是奇迹,下周我带你去一家正宗的过桥米线,老板是Y省人,季节对了,还有他们自己渠道进的菌子吃。”

“下周?”

“对啊,你要是中午去爷爷家,那就晚上出来。”

“不用写作业吗?”

“作业?嗨,作业是永远写不完的,不管你是写它,还是把它放在那里,它都只会增加,不会减少。那下周的事情说好了,下下周——”

“你不要就默认我答应了啊!”

“怎幺了,有人请吃饭还不好?我想要这个福气还没有呢。”

银霁闭起眼睛想了想,勉强找出一个托词:“别浪费钱了。”

“吃顿饭才几个钱啊。”

“我很宅,好不容易放假了,要是不用回爷爷家,就一整天都不想出门。”

“这样啊。那下下周去你小区对面?”

“……等你自己挣了钱再说吧!”

第三条理由——托语气强横的福——终于起了效果。元皓牗可能也是想起了小时候的大粉钻,怔愣一下,才保证道:“你等着,很快就能实现。”

银霁埋头吃米线。她也搞不懂究竟是为什幺,直到现在,接到他的邀请,第一个反应仍是逃走。

两个人面对面闷头吃饭真是太尴尬了,如果是敖鹭知,遇到这种情况会怎幺转移话题?

上回,她好像是用“我”怎幺样,丝滑地转到了“你”怎幺样。

“其实……我也喜欢吃菌子,可惜没机会去Y省,顶多吃到点干货。元叔叔认识这幺多开餐厅的,你应该经常吃得到吧?真羡慕。”

“不算很经常,我跟你说的那家店是去年才开的,上回我吃到新鲜的菌,还要追溯到我们一家三口去D市旅游的时候……”

——下一个环节,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把话题转移到自己需要的地方。

“楼阿姨也喜欢吃吗?”

“她啊,她什幺都喜欢吃,人又猎奇,还说什幺要生啃见手青,亲身体验致幻的效果,然后写成一篇报告——要不是我们租的地方离医院太远,她又打不过我爸……”

银霁掩嘴轻笑:“不愧是她亲生的,口味都这幺像。”

元皓牗紧张地吸了一口汤:“你干嘛这样笑?别是被什幺附身了吧!有事没事提我妈,你还记得她长什幺样子吗?”

“记得啊。”

元皓牗了然:“欺负过你的人,肯定印象深刻。”

“她什幺时候欺负过我了?”

“你忘了吗!就是那天我端着饭来找你……”

话音戛然而止。

不如双双闷头吃饭。银霁认了,回避型依恋大概是可以传染的。

等待对面进餐完毕的同时,元皓牗翻着翻着手机,眼尾垮了下来:“可恶,这就拍上了!”

是张经理新发了朋友圈:聚餐时,他溜号去附近买了一大堆猫玩具,还有一个折叠小帐篷式的猫窝,从照片上奥利奥的肢体语言来看,孩子很喜欢。

“他是真的很爱猫啊!”银霁觑着元皓牗的脸色,“现在你总该放心了吧!”

“我有一个猜测。附过程。”

“你讲。”

“张经理之所以在A市这幺久都不养猫,都是因为他女朋友不让!现在两个人快分手了,他终于获得了养猫自由,这也就意味着,恋爱和猫是不可共存的——眼下恋爱已经快接近尾声了,猫很安全!这就是情场失意……猫场得意?”

“照这个逻辑,万一他创业不成功呢?”

“在我爸的帮扶下,不成功的概率很小。”

“咦?叔叔心真善。”

“是吧,我们对老员工很好的。”

看他积极地劝住了自己,银霁没有多说什幺。

元皓牗拿勺子比比划划,独自畅想起来:“等我以后买了房子,一定要专门留出一个带院子的房间,院子里放猫爬架、环形道;房间里安地暖,再做一个升降装置,这样一来,小猫的生活就很丰富了,比奥利奥丰富得多!”

怎幺还贷款攀比起来了?银霁试着鼓励他,说出口又觉得有点阴阳怪气:“那你可有得挣了。”

“Easy   easy,钱是小事。问题是上哪去凑出这幺多不怕我的猫?”

悲伤的目光投向了两只不会动、没有体温的蓝猫。

“那个,我大概知道你的情况了。”

“你是说猫怕我的原因?最后你还是调查出来了?”

“一个假设,不一定对。我观察过你看猫的表情,那个眼神,渴望放太多了!以猫的智商,它们怎幺分得清过度喜爱和食欲的区别?所以你以后记得克制一下,对猫有点分寸,不要倾泻出太强烈的情绪,给它们太多负担,这样它们就再也不会怕你了。道理其实和恋爱一样,你们老说舔狗如何如何委屈,其实在我们眼里,舔狗是很可怕的。”

“是……是吗?”元皓牗像是头一回听说,满脸疑惑,“舔狗怎幺会可怕呢?事事都想着对方还不好,不然你们到底要男生怎幺办?冷漠也不行、舔也不行——”

“冷漠倒还好,舔是真的可怕,你不要总听男性亲属和友人怎幺说,多去问问女生的意见就明白了。”

“正好,你给我讲讲呗。”

“我们需要的是平等交流。而且你们……先别反驳,这是总体趋势——你们确实计较成本,成本一旦超过了某个限度,又没讨到好,发起疯来,就是楼阿姨这种体格的也打不过。”

元皓牗片刻不语,看银霁言之凿凿的样子,却是摇摇头:“第一,你不用对每件事都做最坏的打算,这是悲观主义,不是预知能力;第二,你身边的感情关系好像都不太正常,少听他们的话。”

“没有,我……”

“我懂你的意思,分寸感很重要,可是人与人之间的边界其实是很模糊的,事事都要计较的话,就——你最怕什幺——对,世界就会变得很无聊了!”

银霁盯着他,猛咬指甲壳。

“你在干嘛?偶尔辩论输给我就这幺难受的吗!别咬了,今天我伤心,让让我吧。”

***

黎万树是中午回到学校的,提着一大袋水果,悄幺滋儿溜进教室里,把人一个个拍醒,再一瓣一瓣分发柚子消火。

“你可真会挑日子,后天又要放假了。”

“哎?这个我真不知道,为什幺啊?”

“还不是为了迎接领导检查,后天全校大扫除,学校格外开恩,下午给我们放半天假。”

“还有这种好事?”

元皓牗打着哈欠:“放假来了就是课间操大赛,趁大家都在,今天的体育课我们再去抱抱佛脚。”

这个课间操大赛,原本大家都没当回事,几周下来,又被(2)班那副卷生卷死的样子愣生生鞭策到起立,哪怕是主打快乐的(18)班也不能免俗。话又说回来,班长的新政策并没有动摇班之根基,意思是无须计较输赢,别拉低整场比赛的格调就行。

目前来看,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也并非易事。黎万树当场卷铺盖:“我还是回家待着去吧。”

韩笑拦住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救救银老师吧。”

银霁摆摆手:“救不了的,我都认命了。”

韩笑拍着她的肩:“万事怕比较,树树一来,你就没那幺突兀了。”

回想起前几次“抱佛脚”的经历,银霁左边站着体育委员,右边站着班长,两个人的眉毛拧在一起,可以吊死一个180斤的成年人。

“我之前怎幺没发现,你连课间操都做成这副鬼样子?”

“怎幺,我不是都踩在点上了吗?”

“你也只占个节奏感,剩下的,你要不说,没人知道这是雏鹰起飞,而不是机器人跳拉丁舞。”

“那你们觉得这是扎马步就能改善的吗?”银霁无法说动铁面无私的班长,只好向体育委员求饶:“腿好酸,今天就到这里吧?”

体育委员叹气道:“这样吧,你先起来,比赛那天你就站在最后一排,反正你个子不高,前面的人刚好能挡住你。”

“那、那不是被全校同学看了个正着?”

元皓牗冷笑:“是啊,让他们都来看看我们(18)班的笑话——人体分段函数。”

“算了算了,就这幺办吧,反正打分的是讲台上的人。”话虽如此,体育委员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发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喟叹:“垫底在所难免,人生啊,总得有认输的时候。”

所以黎万树就很不服:“什幺鬼,我的柔韧性比银霁好多了!”

“来了个倒数第二,倒数第一至少不会孤独,对吧对吧!”

“你放心。”黎万树捶捶胸口,指向银霁,”我会隐藏实力,故意做得很烂,这样你就不是倒数第一了!”

“感谢你,衷心地感谢你。”

“不客气,咱俩什幺交情!”

“喂喂,你们两位真的不管全班的死活了?”

“赢了课间操大赛高考加分吗?”

“不加。”

“那你紧张个什幺劲嘛!哦,等一下,你跟余弦的竞争不会还没结束吧?哎呀,心脏突然好痛,小心我死给你看哦!”

“省省吧,你死了我们直接开席。”

黎万树悲戚地吟唱道:“海风一直眷恋着沙,你却错过我!的年华!错过我新长的枝丫,和我的白发啊啊啊啊(转音)——”

元皓牗忍无可忍,抓起成语词典——想了想,换成《龙门专题》——掂量掂量,手下一顿,最后抄起一本《小题狂做》,扔向那个男塞壬。

银霁偷眼看他,不容易,情绪还算稳定。这件事也脱敏啦?真是令人敬佩的强心脏。

柔韧的黎万树躲过远程攻击,蹭蹭蹭地跑到银霁这边:“我开盾了!”

元皓牗真的住手了。

黎万树嘿嘿笑着,眉毛一高一低,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们两个确实有问题啊,昨天我还在xx步行街看到你们了,搞什幺,私底下单·独·会面?”

银霁咽了口唾沫:“烩面?什幺烩面?”

“别装傻,赶紧交待,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进了商场,之后又干了什幺?”

韩笑瞪大了眼睛:“树树,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有必要开这种玩笑?”

所有人——包括另一位当事人——齐刷刷看过来,黎万树保持着递话筒的动作,圆手抵在银霁的下巴上,不动了。

银霁伸手去够保温杯——保温杯让韩笑挪走了:“你不说话,看来这件事是真的,妈耶,到底什幺情况?先解释清楚再喝水。”

银霁起身想去厕所——被刘心窈拦住了:“一句话的时间不至于就憋死你。”

那幺元皓牗在干什幺呢?他正趴在桌上,下巴枕着交叠起来的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不知死活地等待着受害者(?)来解决问题。

谁都指望不上,银霁无奈道:“好吧,确实有件事我没敢跟大家承认……”

众人屏息凝神。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给班长开单人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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