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少了平时那种响彻到火星的音乐,对比之下显得有点不那幺正常。但并不安静,里面人很多,男男女女,大家都嬉笑打闹着,做着与这个年龄不太符的动作显得有点奇怪。大家都变了,十多年过去了,谁又抵得过岁月的痕迹呢。
余伊本来不喜欢这种场景,毕业这幺多年也从来没有参加过班级聚会,她不爱热闹,对一切需要用情感支撑的社交场合素来避之不及,就是这样的性格,谈不上刻意不刻意。就像每次毕业的时候大家给她的评价,性格太寡淡了,对谁都没有感情。
她只是短暂的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而已。毕业的那天她听到之前班级里,有男同学过来跟她敬酒的时候有点害羞的说:‘该不会你不记得我们是同班同学吧’,随即好几个同学起哄自己有同感。
余伊高二下学期快结束了转到他们班,虽然成绩和长相的突出不引人注意都难。不太喜欢跟人打招呼,走路倒是不低头,但很少看他人。如果你认真去看会发现她走路的时候视线没有对路之外的人和事进行对焦,直接被选择性忽略了。可能谈到一种极致给人的印象却很深,也有可能跟顾风有关。所以这些年每次班级聚会,都会有人记得让负责联系的班长邀请她。
第一次:“我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
第二次:“朋友要来S市玩,要我作陪。”
第三次:“新项目走不动,要加班。”
第四次:“忙。”
第五次:“很忙!”
这一次,班长在她想措辞怎样拒绝的时候,打断说:“我们高中毕业都十年了,从来没有聚齐过,这次好不容易连远在美国的同学都回来,你就别再拒绝了吧。”
‘都来了啊’,她在心里念叨着,所以他也来了。是从单位直接来的,大BOSS在临近下班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开了个紧急会议,又是说好的十分钟就可以讲完,却在三十分钟过去后,助理还在划PPT。
按照平时,她大概率会留下来加个班,不到九十点离开办公楼不信余。这次,从会议室出来,她连收拾都没有收拾,拎着包就跑出公司大门。
何意拿着笔记本,若有所思看着她那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瞟了眼她办公位,回忆了一下刚刚坐在他身旁的她的穿着,确定是本人。还以为她是着急回家收拾东西,没有多想。
直到上了车,余伊硬是回忆不起会议里老板讲了什幺,不过无所谓,至少和近期的她没有关系。
地址是市中心那家名叫“明年今日”的酒吧,去见合作方从这里路过几次,每次看上去吵得像要把人的头盖骨掀起来,从来没有进去过。
胖了一圈的班长把站在门口的余伊拉了进去,“同学们,我们10级6班的同学都到齐啦。”
本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人,齐刷刷把视线转移到门口这边,余伊在车上没有来得及缓过来的薄汗又密了两层,好在这注目礼在她被带到桌位上象征性罚了两杯酒后消散了不少。虽然她是喝酒红脸的体质,但这点酒还不至于让她醉。说起酒量,她在酒桌上还没碰到过对手,不过她平时非必要不碰,即使是喝也是在推脱‘开了车’、身体不适之类的理由后象征性喝上一小杯。
大家散开继续谈笑,余伊支着下巴舒了口气,然而一个声音的出现让她的神经线再次紧绷了起来。她擡起头,扫了眼发现自己斜对面坐着的人是顾风,捏酒杯的手随即下意识收紧,视线也跟立马收回。大脑在混沌中拉扯着思考,她刚刚明明没有看到这个人。她另一只手,也握在酒杯上,捧起杯子喝了两口,苦涩的味道终于压了压口腔的莫名颤意。
坐在顾风旁边的女孩,是高中的时候和顾风经常一起玩的严末,她以前喜欢过顾风。不过细想,顾风每次篮球赛、歌唱比赛、学校晚会都会来一大堆的女同学,甚至隔壁实验中学都有混进来专程看他的。喜欢他的人,一直很多。顾风的视线扫过余伊的脸,没有停留。
“顾风,这幺多年没有音信,该不会偷偷完成人生大事了吧。”严末打趣道。
顾风笑了笑,瞟了眼在默默喝酒的余伊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娃都快打酱油了,我找谁说理去。”
本来原定回国的时间在两周后,看到班长的信息,他把要处理的事情加急处理完。剩下一些可以远程的,打算后续靠远程和威逼利诱叫顾子涵帮忙跑腿来解决。这些年,出现在机场的时间少之又少,这次无论是异国登机,还是落地之后,心跳感受到明显要比平时快一点点。
而从见到她那一刻,感受愈加明显。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算是默认。不过好像无论结局是什幺,对余伊来说都没有任何关注的立场。他们分开太久,随着年龄增长,记性被岁月吞噬,吃剩的勉强还能回忆起的那些过往,不过是一无是处和可有可无。
后面他们聊了什幺余伊听不清,她的酒杯里面明明是橙色的酒,可总觉得每次都在就着一团饱满的空气吞了进去,满到所有器官都要溢出来。
吃饭、喝酒、唱歌,这些经常见的、几年未见的、以前说着再也不见的人在狂欢着。余伊在把眼前瓶子里的酒倒空后,放下杯子朝门外走了去。夜晚的凉风把她冻清醒了点,不过本来就没醉,也无所谓清醒不清醒。她回头看了眼嬉闹的人群,苦笑着沿街边走去。
共事好几年的同事,老爱在聚餐喝酒的时候说,真心羡慕她,活得那幺潇洒,恋爱说谈就谈,今天分就不会拖到明天,也没有后遗症,什幺事都不经心。每次这样说,她只是露出好看的杏眼,微微眯着,不置可否。
前面是护城河,这个点晚上出来的人不多,路边正好滚落细小石子下去,静到能听见沉闷的落水声。余伊找了大树后面那张,夜里不去细看都看不到人的椅子坐了下来,椅子有点凉,坐一会儿就舒服很多。她仰靠在椅背上望着河那边刚刚开发出来的商业区,灯火通明得有点刺眼,看久了眼眶变得不受控地红了起来。所以她回头的时候,正是用这红着的眼眶看着站在一旁,外套搭在胳膊上,匀称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的顾风。亭亭玉立,依旧可以看到少年的影子。
“介意幺?”顾风看着余伊顿了一下后的点头,随即坐了下来。
“给我一根。”余伊望着灯火,像是自言自语。她今天太急,没有拿办公桌上的烟。
顾风把烟盒递了过来,见她夹上烟,却没有用打火机给她点火,而是凑近把自己嘴里那点猩红渡到她的烟上:“你以前因为抽烟这件事和我吵过不下20次的架,最后一次分手还把我藏在柜子里的烟全都扔到小区外面的垃圾桶。”
“你知道?”余伊一直以为他不知道这件事。
“你扔的时候,我在楼下花坛打电话。”人生的岔路口,烦恼塞满记忆。
余伊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突然被她那像完全不会吸烟的人差点把肺咳出来的声音打破,狰狞得可怕。
“明明不会抽还要。”顾风擡手毫不犹豫的拍了拍余伊肩膀。
谁说不会,余伊没有说出口。
她的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一下,以躲开那让自己后背要烧起来的胳膊。她没看到顾风停在空中的手掌和那冷冽的脸庞,继续把烟放进嘴里,不出意外,见鬼一样,再次被呛到,可能男士烟不比女士的,有点烈。
顾风收回想再帮忙拍背的手,看着余伊皱着眉头咳完,再看着她把烟蒂放进嘴里,吸一口后继续咳。
这一次咳的时间有点长,咳到余伊整个身体都弓在一起,咳到眼角流出眼泪,这眼泪一滴滴不受控,不停往外冒。她咳完后,没有擡起身,继续弯着背,做刚刚咳嗽难受时的姿势。手里的烟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拽住,她不想放,顾风坚持不动,一幅非要夺过去的阵势。那烟还在燃着,她怕再争下去烫到顾风,便放了手。这一放,她整个人就像被抽去气的气球,身体更塌。
“对不起,那时候也是我先放的手。”无论怎样,她欠他一个道歉。
顾风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那段到第五年没有再坚持下去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结束的,顾风自然记得。当时觉得没有一点征兆,现在回想起来,她留下很多线索。那些莫名其妙的争吵,以及反常的举动。她没有郑重其事的说,‘顾风,我要走了’,可用行动告诉他,‘顾风,再见’。
“那个每次接听后没人说话的电话是你打的吧,从哪部电视剧里学的幼稚手法?”刚分手半年后他每周都会接到没人说话的电话,一开始觉得疑惑,后来大致猜到,这幺傻的事情,他认识的人里,除了余伊,还真没人做得出来。
“说话怕你生气。”每次听到你声音,总觉得你还在身边。余伊没看顾风,仰头冲稀稀落落缀着几颗繁星的夜空说道。那时候,她真的好想他。
“真傻。”
“确实挺傻的。”余伊悻悻然的说着。
“今晚夜色真好。”顾风捏了捏她一旁的发丝,嘴上突然冒出两个和现在的谈话完全不搭边的字,当初余伊趁他上班,悄无声息搬空了她所有的东西,他那对藏在烟下面盒子里的戒指孤零零的散落在角落里,和主人一样被抛弃。
在他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出国,而她已经不告而别的时候,他是真的生气。猜到电话是她打的,他刚开始在等她说话,有几次想说什幺,却忍住没有说。就和当初她不想耽误他的人生,后面轮到他这样想。
这份躯体的疼痛感不知道源于酒还是烟,都很烈。她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地颤抖着,为了让这种异常的情况停下来,她凭本能把自己缩成一团,越缩越小,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可以缩成一只猫大小,三四斤那种小猫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