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叶的深绿褪了,展出一番橙黄的盛景。黄的旺盛,绿的黯然,栖息的大雁已经飞走,湿漉漉的树上只剩下叽叽喳喳吵闹不停的小雀,这便是沛县的深秋了。
精武门内,初三着一身干练的胡服,长长乌发板正的在头上挽了个道髻,皮质的九节鞭背手握在掌心,目光冷然盯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明明是个俏生生的丫头片子,身上被训练出的冷然傲气,站在台上似一位只打胜仗的小将军。
“准备,一”
随着她丹唇轻启,底下站着女女男男嘴上:“哼哈”喊着,手中棒子挥得虎虎生威,击打地面尘土飞扬。仿若这不是在操练,不过是沙场点兵。
院子的另一侧高墙之上攒满了脑袋,毛揪揪的,个个眼神好奇又呆痴地飘在浸润衣衫下的勃发肌肉上。
“妹子,你让让我,让我也看看。”
左边毛脑袋挤过来,因着院中有大树视线受阻看不清楚,急切往前够。
被叫名字的人不情愿挪了挪,嘴里不干不净:“看什幺看,回去看你男人去,这是我们没娶郎君的小姑娘才能看的。”她说完脸一红,也不瞅那人,自顾往校场望去。滚烫的视线落在一个个肌肉勃发的汉子身上。
“就是,就是,成了亲的老妇跟我们挤什幺。”
“怀了春的老妪,也不害臊。”
“........”
那上了些年纪的妇人被推搡掉在地上,拍着摔疼的屁股嘴里嘟囔:“没规矩哎呀真是没规矩,你们以为爬了墙,里头的人就能回头多看你们一眼,要嫁给你们似的.....”她站起来呸了好几口,不情不愿地走了。
便在这时,精武门院子深处,响起了凄厉地,女人的哀嚎。那声音之大,惊飞方圆数十里缠绵的鸟雀;惊落了爬墙的痴心少女;更惊停了院内一干人等......
初三身子有一瞬间的停顿,疑惑的朝着竹林深处撇了撇,而后凌厉的对着台下停手众人一扫,不满道:“继续。”
“哼哈!”之声渐起,那声叫喊宛若不曾出现般。
再说竹林深处这头,可苦了初一和初五。叫声响起之时,初五才从井里打了满满一桶水,他被那声吓得差点砸了自己的脚。
当两人着急忙慌赶到紧闭的房门口时,望着木门却犯了难。
“你推门吧,我可不敢?”
“你不敢,我就敢了?”
两人乌眼鸡似对望着,谦让的眸光在空中来回折腾,就是不敢伸手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刘野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袍子,胸前傲然的春景半遮半掩,上头雪润一般的小山上斑斑点点印满红痕。初五毕竟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猝不及防的喽了一眼,脸红如煮熟的虾,大口大口喘粗气,只觉浑身热得似千万股洪流只朝着那一处齐聚。
硬邦邦地,难受极了。
初一尴尬的轻咳一声,搂着愣子转过头去,堪堪问了个好。
“老...老大...”
刘野双眼无神,整个人像被什幺精怪吸干了精气,看到他二人在自己眼前,惊讶、愤怒、心痛、埋怨、委屈.....挤压的情绪一股脑发了出来化作一声......
“啊~~~”
犹如荒山上莫名敲响的洪钟。
“老....老大....是....出了什幺事吗!”
初一斟酌着开了口,生怕自己有什幺惹了这位祖宗。
“衣服.....我的.....我的......”
刘野眼红红的、脸也涨得红红的、脖子上青筋一股一鼓跳,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指着屋里头急得就差跺脚了。
“没了......全没了.....”
初一听着,俊眉微蹙,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嘴翕张想说些什幺又咽下去。初五眉眼亮晶晶打量二人也像是知道了什幺,抿紧唇不敢说一句。
深秋的风有些凉,裹挟着树上早已黄透的叶儿簌簌下落。
“我的衣服,心肝给我买了衣服,都没有了...他还给我秀了花,软软的,好香.....”
刘野颓然地耷拉着脑袋,院子里冷了下来,耳边只有刘野的呓语,不停说着。
初五眼神发虚,恍惚间好似再见昨夜的火光。
秋夜好眠,要不是睡前牛饮了大盏茶他才不要起身。左右见着没人初五解了裤子舒舒服服一哆嗦,淅淅沥沥给院中小草浇水,他自小就有个好处,夜晚没灯眼睛亮的比猎犬还好使。树影摇晃,初一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提着裤子跟上去。
只见初一猫进了老板的院子,他不屑的瘪瘪嘴心下吃味,他们都是被老板捡回来的吃不起饭的流民,初一年纪比他们大些性子也沉稳,老板好多事都只交给他办。他叹口气转身想走,又见身后忽有火光,知自己不该好奇偏忍不住,快步躲到暗处。
老板坐在红木制的太师椅上,盯着脚下火堆若有所思,扎眼的白发飘啊飘。初一蹑手蹑脚进了房间,倏地怀里抱满了女人的衣裙,如此来回几趟,尽是地上铺满连下脚地儿都没有。
初五揉揉眼,好奇之心更甚。
“老板,要不....要不...您再想想。”
初五还是头一回见到初一眉头皱得要夹死苍蝇,心里快慰:该!叫你沉着,叫你冷静,这回老板不惯着你了吧。定是你小子惹了老板,要吃排头了。
又想起老板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他就屁股痛,好似老板不经意擡眼,鞭子咬上屁股的灼痛便来了。明明脚下生寒自有畏惧,内心却隐隐期待着还想看下去。
老板坐在太师椅上不动似一尊镀了金身的菩萨,他只是微微颔首。初一便认命地将地上劳什子一股脑投进火堆。忽而火光蹿得老高,火舌难耐的吞吃衣物发出“噼啪”响声。初五还躲在暗处,只是他不解,那可是老大的衣服啊,件件价值千金......
他再擡眼,脚下忍不住打颤,只见老板的表情是那样冷,冷酷似火烤不化的千年寒冰。瞧着火光闯进他幽深的琥珀色眸子。直到火光在老板眼中黯淡,那张紧绷的脸方才松动。
他没读过书,脑海里却冒出幼年时见过的盛景,“春雨洒地,绿芽钻出土......”原来是老板脸上有微薄的笑意流转。他只觉得那笑不是笑,凛冽的,像冬日大雪刮在脸上,好痛,遍生寒意。
院内好安静,三个人谁也不看谁,各自头脑风暴刮呀刮。倏地,初五耳朵微微动了,“嘎吱~”有人踩了地上的树叶。他回头,院门外立着他敬畏的人,千山翠的外袍,几缕不听话的白发随着秋风飘。
“心肝...”
刘野大吼一声,是久旱逢甘霖的热切,似一阵狂风钻进那人的怀里,紧紧搂住他劲瘦的腰。她松散的发、微红的脸,在鼓鼓的胸膛上蹭......
“咳~”
初一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转过眼,却在不期间和初五撞了满怀。两个人颊上发烫已有羞怯之意。初五努努嘴,“要不咱走吧?”他实在不能待下去了,那情暖的画面不该他一个没开过荤的孩子瞧的。初一极难为情的摇摇头。两个人像是达成什幺默契般呆立,将眼睛死命闭起来。
“心肝,我的心肝哦,咱家进贼了。偷我衣服,就是你给我买的,你嫌衣服太素,还给我绣了花,没了,都没了.....”
刘野抱着青云越说越委屈,越说心越痛,且不说那些衣物价值几何,便只说青云的心意,绝美的人儿坐在莹莹烛火下一针一线绣出的花样,那是衣服吗?那是心肝的爱,是他的真心。她不过只是睡了一觉,没了,全没了。
想到这里,那颗委屈巴巴的小心变得冷硬,手里他的外袍抓握更紧,那颗心深处的枯草堆瞬间点燃,火苗攀升越来越高,燃烧出身体,化作出离的愤怒。
“他爷爷的土贼,敢偷到你刘野奶奶的地盘上,我要不抓住你,你就不知道,锅儿为啥是铁造!”刘野撸着袖子就往外冲,她要召集亭役,挨家挨户搜查,便是掘地三尺亦所不惜,她要报复,她要复仇,不仅仅捍卫亭长的尊严。
“姐姐,别闹。”
青云只是拉住她手,剪水的眸子轻飘飘一望,刘野这只炸毛的老虎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满身的愤懑全然化作青烟,如丝飘散。
他傲人的下颌放在刘野凌乱的发上,鼻间全是她的女儿香,“姐姐,是我扔的,我不喜欢”。刘野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眼里是疑惑,是不解。
不喜欢?明明是你挑的,也是你绣的,怎幺到了此刻还要说不喜欢?
她呆呆对上他的眼,倏地,感觉自己浑身似有电流淌过,后背上汗毛竖立,来自秘密被人看穿却不说破的恐惧。她惊骇地回想:我....我和吕至的事,您还不知道吧?
“嘿嘿....”刘野尴尬又努力的扯着嘴角,“你....你不喜欢,那....那我也不喜欢...嘿嘿.....”
她忽然觉得自己身体比死人还僵硬,周身没有一点温度,慌张的低下头去看他衣袍,看自己微微发颤的脚,就是不再敢看他的眼睛。那什幺都瞒不过如鹰隼似钥匙的眼睛。
慵懒地笑声自头顶传来,他只是拍了拍刘野的肩,再没有说什幺。
“进来。”
在门外等待许久的人,捧着各色托盘鱼贯而入,原本宽敞的小院人挤人地好不热闹。
刘野望着被填满的小院,小小的嘴巴大大张着,久久无法合拢:亲娘咧!她再一次被青云老师的钞能力所震撼。她干干的眼睛望着琳琅满目的衣物而湿润。樱唇嘟囔着嘟囔着,待人走后终于吐出一句:“心肝,原来你比我有钱!”
青云的脸在阳光下是那样好看,他贪恋于刘野伪装后舒展的笑意。怀抱她的手臂再紧几分。
“姐姐,我喜欢,你喜不喜欢?”
刘野的眸子亮晶晶的,在青云温柔宠溺的目光下,心虚,点头。
——
我老西瓜回来咯 家人们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