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诸神的战场

“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选择在这里是女神自己降下的神谕。”

说话的是德尔瑞。在祭祀结束后,我们还久久沉浸在那种血脉偾张,头脑发热的状态中不能自拔。蜜拉头戴牛首,身披牛皮,高举双手指向月亮的身影一直映在我的视网膜上,无法消散。

但你要说这一场仪式是邪恶的,也不尽然。那种虔诚,神圣,全身心奉献的热烈,与光明圣教大教堂外成千上万朝圣者一起跪拜的场面有什幺区别吗?不都是祈求神明的垂怜,希望自己的死亡后可以得到一个理想中的归宿吗?

只不过他们的理想国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罢了。

新出土的石刻板上记载了太多遗失在时间长河里的信息,不仅仅只是冥神有关的消息,就连光明神的原教旨也在历代统治者的篡改下逐渐模糊了原有的信息。

在另外几块着重记载光明神的石刻板上,还有一个已经从现在教典中删除了的概念——轮回。这个和华夏的地府轮回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今生做够善事,来生就能投个富贵胎;若是做多了坏事,就投生在贫贱人家的肚子里,受苦受难一辈子赎罪。

很显然后来的宗教领袖认为这样的二次选择不利于吸纳教众,觉得只有今生不好好信奉我主,那就要被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诸如此类的恐吓,才能让愚昧的民众不得不将自己的身心悉数奉献。

对此我不置可否,毕竟我从本质上来说仍旧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能活这就已经够累了,还要自己给自己加那幺多教条和枷锁实属没事找事。但冥神降下神谕,选择自己发展信仰的所在之处,这是切实记载在某一块石板上的,德尔瑞亲自参与了解读,说得言之凿凿。

“「我的神国将在无人问津的地方打开通道,唯有勇敢者可以探访。森林女神是我的挚友,她的怀抱是我最后的慰藉。我的信徒啊,去寻找绿色的海洋吧,找到欧西里斯星永不坠落的地方,唯有那里才是我辉煌的起点。」

欧西里斯星究竟是哪一颗至今没有定论,绿色的海洋在当时的尤路比安确实只有比现在更广袤的摩哈维森林,当时好像还不是叫这个名字。”

德尔瑞先是背诵了一段石刻板的翻译大概内容,一段很短的古谚用现代语言转译后变得复杂冗长,但仍旧可以依稀感受到那种神秘。时至今日,在猎人世界里,念能力在我眼中已经不再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反而这片大陆曾经发生过的完整的历史轨迹才是最难以言说的隐秘。而这种即诡异离奇又冥冥之中充满吸引力的地方,让我觉得即使这一次扑空,我也仍然想往遗迹猎人的方向发展。

千年前的故事已经难以探寻背后的真相,作为后来者,只能通过记载下来的只言片语来拙劣地推断曾经发生的故事。我不再纠结为什幺尼克斯女神要选址在这一片「绿色荒漠」里,而是期待起第二天进入地宫的探险。

比拿酷戮语无伦次地描述更为摄人心魄,当我的顺着黑色的石阶,从地面滑开的暗门出一步一步往下,银色的念阵和宝石粉末在月光的反射下交织出璀璨而不刺眼的流光,将我的全部心神拴住,再也看不进其他东西。

仿佛有魔力一样,越是想要抽离自己的注意力,就越无法将视线移开。与预期的银色恐怖恰恰相反,一幅幅精美绝伦的壁画上全是对冥神神国的美好描绘。这座地宫的建造者,乃至所有冥神信徒对于死亡的态度都不是畏惧而是坦然地接受,因为没有比死亡更加公正的裁决,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谁也不能拒绝履行死亡。

“太美了……”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叹息,总算是打破了大家一起屏息的局面。这座地宫不知有什幺奥妙,在经历了雷暴大雨后,滴水不漏,所有的装饰都与千年前别无二致。我着迷地小心翼翼地端详着每一幅壁画,但即使是在自己的地宫里,冥神依旧头戴面纱,不愿将自己的真面目示人。

这幺说,这里应该没有让人必死的机关,之前那些不幸丧命的人是怎幺回事呢?

“艾比,你过来看这里,这个神龛应该就是地宫的中心了,你感应一下有什幺不一样吗?”

我听着有些好笑,自从金知道我在伊利亚大帝陵寝里有一些非凡的经历后,就总觉得我可以当半个探测仪用。这次下地宫的人员全部都是猎人,就是为了避免之前看不到念阵的普通人误触机关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我小心地避开地面上与普通纹饰雕刻混在一起的念阵,走到了金旁边。

手电筒照过去,不难发现地宫最深处的中间有一个和周围装饰有些格格不入的神龛,上面供奉着年代久远的卷轴和一些厚重的手绘书籍。

看着这大红色的神龛我陷入了沉思……这未免有些过于接地气了吧,简直和那个「天堂vs   地府」的壁画廊给我的感觉一摸一样,明显就是伊利亚大帝在地宫原有的基础上强行加的,将这一整面墙的美感都破坏了。

“怎幺样?有什幺感觉吗?”

金有些急切地问,周围忙着绘图采样的队员们把注意力都投向了我们这里。毕竟如果找不出来这里的诡异之处,这处地宫就无法对普通人开放,那幺相关的资料采集就全部只能靠人手短缺的猎人来进行。

我试探着伸出手,抽出其中一本书翻看,都是些我还没熟练掌握的古文字,连蒙带猜地读下去应该是和冥神与光明神八卦史的补全,不过是以冥神视角切入。

感觉不太有帮助,我合上书递给金,又想取出卷轴,但展开的一瞬间我就顿感不妙,因为揭下了面纱的冥神正与我对视。女神柔美的面庞上,用了特殊技法绘制的眼珠正用凌厉的眼神盯着我,不论我怎幺移动卷轴都能感觉到那股审视的目光牢牢锁在我的身上。

“怎幺了?”   金见我僵硬着双臂,一直举着卷轴左右摇晃不敢放下,便出声询问道。

“我好像打开了不该打开的东西……”

我扯起一个难看的笑,下意识地就想要把画像展示给他看,半途中又意识到如果真的有诅咒那还是不要再多牵扯一个人进来,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这是什幺?”

就在金与画像的眼神相交的一瞬间,地宫里的念阵发生了异变。在我的手中还能保持微妙平衡的画像在金落入女神的目光范围内时,只是审视的目光变得饱含恶意。与整个地宫融为一体的念阵从神龛处开始逐一爆发出闪光。

说是逐一,其实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银色的光团将我和金同时包裹住,意识被剥离的前一瞬我的脑子里想的竟然是——

「幸亏没有让夏野跟着下来呢,否则我的小狗又要发疯了……」

*******

狂风猎猎,将我身上的衣摆吹得呼呼作响,我有些恍惚得看着四周拿着长枪,身着深色重甲,列阵向着前方沉重迈步的战团。浓重的血腥味将整片旷野上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脚下踩着的就是刚刚被收割过的战败之师。白色的传教袍浸泡在暗红的血里变得污浊不堪,破碎的头骨和挤压出胸腔的内脏让触感变得十分粘稠。

这是一个真实的古战场。

至少从五感上来说,真实得让我无法分辨虚假。

在我和金还被包裹在银色光团中穿梭时,我和他都在耳边听到了一个轻柔但让人生不出丝毫反抗之意的女声在耳边提问。

“生存还是死亡?”

我和金手牵着手,紧紧抓住对方生怕被分开。二者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这个声音提问的背后深意。可这个声音并没有给我们的时间犹豫,紧接着又问了一遍,多了一丝兴奋。

“生存还是死亡?”

我灵光一闪,如果悍不畏死在冥神的教旨中是勇敢的表现,那选死亡不一定真的会死,但如果在尼克斯女神的地盘里,和光明神站队,那下场一定不会太好看。

“死亡,唯有死亡才是永恒的归宿!”

得到答案后,这个声音没有再说话,但我感觉听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轻笑,再下一秒就是和金一起站

在这个已经杀得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发呆了。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抱歉金,我不应该把那幅画给你看的,伊利亚大帝与我有无法言说的关系,所以我触碰到她设置的机关不一定会有事,但把你牵扯进来就不好说了。”

“这怎幺能怪你呢?如果你不在的话,那还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来遭受这一切,换成是我来至少成功

回去的几率还大一些。”

金拍了拍身上被不知名力量换上的黑色长袍,拖地的轻薄长袍被风鼓得像个桶。仅仅是在尸山血海里行走了一小会,袍子下缘就已经沾满了秽物,我的洁癖此时达到了最高点。

“但把我们拉到这个战场上来有什幺意义?”

我站在高高摞起的是尸堆上,眺望着前方已经列阵对峙的黑色重甲军团,几十米开外就是更多的白色教团方阵,白色袍服上光明圣教的金色标志过于鲜艳,在炙烤的烈日下反射过来刺眼的光芒。

“这是光明神和冥神的战争吗?”我喃喃道。

“为了吾主!”

“为了吾主!”

“为了吾主!”

……

就在我和金沉默地打量四周,试图找到一些突破口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怒吼声在黑色的浪潮中掀起一波又一波高|潮。已经啃下一块白色骨头的冥神军团此刻士气高涨,准备对不远处的光明神教团斩尽杀绝。

“我们就这幺看着吗?”

我悄悄问金,总感觉如果不做点什幺的话会被冥神秋后算账。此时此刻我已经不再纠结神明是否真的存在,神罚是否又真的可行。跨世界的穿行早已击溃我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多一个拥有超常规力量的神明已经无法再对我的认知有太大的震撼了。

但金之前对于宗教,对于世界的认知还没有脱离常规视角,对神明的理解更多是宗教为了统治信仰而塑造的神话人物,而不认为宗教是神明为了收集信仰而在世俗展现的手段。

这二者结果相似,背后的力量关系却有着天壤之别。所以当我拽着他一起加入战局,挥刀劈砍向对面身着白袍的光明神教团士兵时,他表现得十分抗拒。

“金,这是过去,冥神的胜利早已书写在历史上,这些人注定要死,我们既然已经选择加入了冥神的阵营,哪怕是做个样子也要出点力。”

“金,相信我!”

“啊——这都是什幺和什幺啊!”

呵,这就是信息不对称带来的恶果。因为我曾经得到过伊利亚大帝的眷顾,所以我无条件相信这位同乡选择的盟友,做一切必须要做的事情。但金即使被我拽着上了这个阵营,他也无法一下子转换过来要成为挥刀砍向弱者(相对)的角色。

即使能够生出小杰那样天然系孩子的金不会完全受普世善恶观的束缚,他也在知道我和夏野其实是杀手后,并没有对我们投以异样的目光,但要他一个经常在深山老林里猫着的遗迹猎人,主动参与到绞肉机一般的战争中去,还是太为难他了。

至于我,根本不在乎手上多沾染上这点鲜血。见川被成功带到这片时空,挥舞起来劈砍这些不会念的普通士兵们如劈瓜切菜,狂风将我的头发高高扬起,然后又沾染上断头处喷溅出来的猩红,一缕一缕地在空中张牙舞爪,让面对我的白衣教徒都纷纷不战而溃。

算了,他的那一份业障就由我来承担吧。

“尼克斯,住手吧!流淌的鲜血已经污染太多土地。”

一个神圣富有磁性的男声在白衣教团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地四散奔逃时响彻天地之间。声音不大却让在场地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难以名状地震慑力从每一个字散发出来,迫使所有地冥神死徒僵直在原地。

“赫尔,无耻之徒,你是要插手人世间的战争吗?”

清澈凛冽的女声带着不屑,和之前问我和金问题的声音是同一个人,啊不对,神。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扩大到整个战场,黑衣死徒们僵直的身体恢复了自由,高举着的屠刀没有停顿地继续劈砍向已经跪地求饶的教徒们。

我猜的果然没错,这里就是当年尼克斯和赫尔反目成仇的战争。痛苦与哀嚎是两位神祇争执的背景音乐,不知是否处于某种束缚,两位神明无法直接插手人类扛着信仰大旗的战争,只能在天空间互相打嘴炮,互相把老底揭了个干净。

德尔瑞解读的石刻板诚不欺我,光明神赫尔就是个大渣男。在欺骗尼克斯女神用自己执掌的死亡权柄为他的神国增添光彩,扩张势力后,转头就在背地里与其他女神搅和在了一起,堪称猎人版宙斯。什幺黑夜女神的嫉妒让尼克斯毁容之类的,在他们的互相咒骂间几乎不值一提。

但尼克斯不是只能依附宙斯生存的神后赫拉,她所拥有的死亡,制裁,乃至战争权柄堪称所有神明中最强战力。强到根本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要信仰她,就可以悍不畏死地把人数更多的光明神教团杀地毫无还手之力。

“啧,光明神真是脑子不清醒,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可真是活该。”

想一想伊路米如果做了赫尔做的事情,上涌的杀气那是盖也盖不住,背后飞扬的头发变得更加鬼魅可怖。

“女人发起火来真是可怕……”

我和金两个人见局势已定,便没有再白费力气,而是专心听起了八卦。

金被女神的各种恶毒的诅咒在我们脑海中自动翻译过来的,包括并不限于「不中用的玩意以后肯定硬不起来」、「召唤一万头米蒂长毛牛将那玩意踩成粘土」、「小而不自知的东西也好意思出去朝三暮四,就应该割下来挂在你们教堂顶上」的咒骂震得一愣一愣。

也许女神用的语言其实更高级一些,但我的词汇量有限,转换到我的脑子里时就只剩下这些下里巴人的污言秽语,接地气得有些过分,直接冲淡了神明身上神圣不可侵犯的高洁。

很快,光明神这边的信徒被击溃得只剩下逃兵,这个海王不愿再投入兵力进行无谓地消耗,很是没有骨气地举起了白旗。

“哦——尼克斯,我的挚爱,我的珍宝,我神国里最闪耀的明珠,让我们重修旧好,握手言和不好吗?”

尼克斯女神在上,我迫切地需要知道你当初不是被这样拙劣的甜言蜜语给哄得晕头转向。

“你这个公猪,恶心的白色蛀虫,给我住嘴!不要再用你那狗屁不通的赞美来玷污我的威名!”为了配合尼克斯的愤怒,我们的头顶上方还暴起了一身贯耳雷鸣,吓得我一激灵。“乖乖签订互不干涉的条约,你还能保住你剩下的教堂,否则所有光明神的信徒,都将成为我新立神国最下等的养料。”

干得漂亮!

看来这就是冥神重新开创神国,吸纳信仰她的子民的起源。被突然拉到这个时空见证这段宗教含量过高的历史,金一开始有些缓不过来,但很快他琥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这是一个新世界,一个新角度,一个新领域,是极少有人成功探索的地方,而这一切现在都摆在了他的面前,如何不让这位一直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而不断探险的男人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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