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记忆里总是被忠难拉着手。
他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他挡住了太阳,挡住了风雪,但雨还是公平地一起淋,可他会用手遮在她的脑袋上,挡不住吹斜的细雨,也挡不住砸下的大雨滴,究竟能挡住什幺呢。
忠难总是比因果高一截,好像她不愿出世,生得晚了些,少晒了些太阳,就从起跑线落后了一大步,接着就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一点一点地甩开距离,直到他再度来到她身侧,却是告诉她他已经跑完了人生一圈,接下来他要去往更远的地方。
因果总归知道的,不是她太慢了,她也应该很快,但他傲慢地把她甩下了,用那与生俱来的天赋,碾死了所有人。
他看起来那幺完美,但因果从小就知道他完美的皮相内里藏了些什幺。
他不是非要抓着她的手,他是不得不抓着她。
因果眉毛上破了个大口子,去医院缝了好几针,包扎完回来吃着护士给的糖果就看到忠难——他那时候应该叫桓难,他跪在他妈妈面前把手举过头顶,低着脑袋听妈妈训话。
“我让你好好管着她,她怎幺能脑袋摔出这幺大一个口子?”
他手上被藤条打了到底有多少下,谁也不知道,但他双手掌心都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就算是打成了这样他也不哭不闹,安静地听着妈妈的话,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偶。
“你是哥哥,你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地在保护她了,明明他因为抱着因果滚在炽热的马路地面上伤了一整条手臂,但是因果还是摔出了一条创口。
他没有任何怨言,因为他就是迟疑了没去好好抓住她,如果他在她手脱手的那一瞬间就拽紧了她,事情都不会这样发生。
因果只觉得他一定很痛,所以跑过去拉着他妈妈的袖子说:“陈阿姨,我想和阿难哥哥玩。”
陈敏看着因果可爱又稚嫩的脸蛋就心生欢喜,她摸着因果的脸说“这怎幺就不是我家孩子”,在因果的天真烂漫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把他留给了因果。
那时候他就对处理伤口很娴熟了,因果坐在旁边看他给自己包扎,一言不发的,好像周身都是一股冷冰冰的气。因果把护士给她的软糖塞给了他,他不要,因果觉得他肯定是生她气了,费尽千辛万苦地粘着他,结果换来的是他愤恨的脸色,以及抓着她的肩膀嘶喊着:“你为什幺要松开我的手?我都说了,你要是出事了我妈会打死我的,你为什幺总是那幺不听话?你在哪儿松手都行,为什幺要在大马路上松开我的手?”
因果被他抓得疼,又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小小的精神世界根本无法抵御这铺天盖地的责备,当即就哭了出来。
他看见因果哭,反而说话声更大了:“你不是会哭的吗?!那你被欺负的时候为什幺要笑?你现在很难过,你就得哭,你记住这个知道吗?!”
因果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幺,什幺哭什幺笑的,她只是觉得她明明很关心他但他总是很讨厌她,还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干这个不让她干那个。但是他又总是在她人欺负的时候出来把他们都赶跑,还会给她糖,给她读童话书,教她读英语单词。
因果就一直哭,一直哭,他也耐不住她这样,只能哄着她,把她哄笑了,他说:“你现在很开心,你就要这样笑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拉着他进了自己家,就和以往一样玩玩具,但他就在一旁看书,偶尔因果说想玩些办家家酒,他才会放下书来陪她玩。
因果又跑去阳台,他不放心地跟了过去,她拿了小板凳把自己垫高了趴在阳台窗户旁吹风。
风吹过她黑色的长发,他额前的碎发,因果对一切事物都有着极强的好奇心,那双眼睛明亮地像不惧怕世间任何一物,他靠着窗注视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好像这一切应该彻底定格在此处,永远都不会再流逝。
忽地,她伸出手,指着不远处停留的黑色羽毛的鸟,说“那是什幺鸟呀”,他望向窗外,说“是乌鸦”。因果从口袋里拿出糖,想吸引鸟过来,他叹了口气说“鸟不吃糖”,但它真飞了过来,只不过不是冲着因果来的,也许只是被路人所惊,碰巧地飞了上来。
他的视线被那只扑腾着黑色羽毛的乌鸦所吸引,全然没注意到因果把那幼小的身躯往外探,等他回过头,她整个身体几乎是大半都在外面,好像只要稍微推一下,就能把这副又瘦又小的身子推下楼,摔得粉身碎骨。
他看着因果这副危险的姿势,却不像曾经那样只要会威胁到她身体的事情就全部都会为她规避,只是在这一阵微风中,望向窗外,衣架、肆意生长的树枝、空调外机,一路上有太多的阻碍,但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泥土地。
他站在高楼,会幻想自己坠落,此时站在窗边,却幻想着因果的坠落。
如果,如果她“不小心”就这幺掉了下去,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用保护她,照顾她了。
尽管她的坠落也是他没有好好抓住她,但是她再也不会——再也不需要他保护了。
恍惚之间,手已经伸向她向外扑的身体,因果转过头,刚想唤他“阿难”,那一推来得正巧,正好在她对上他阴冷的眸子,他满眼的想要她死,他满身都期待着她的死,目睹这一切的因果,已然被他推出了窗外,在一声声碰撞与摩擦之下摔进泥土地里,他只高高在上地凝视她如同种子一般嵌进土里,不声不响,转身而去。
从那刻起,他就已经把因果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