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流星

“甚尔哥哥!”

当甚尔当天就来到直哉的院落里时,迎接他的是一声欢快的惊呼,和一个飞奔过来,一头扎进自己怀抱里的小炮弹。

艾尼亚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这两天不是沉浸在找不到回家路的悲伤中,就是被直哉缠着不停说话的聒噪中,几乎一刻也没有想起来这个最先捡到自己还照顾了自己好一会的大哥哥。所以扑在甚尔怀里时,扬起的小脸笑得格外甜。

“甚尔哥哥,你怎幺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埋在腰间的小脑袋还蹭了蹭,实在是太会撒娇,即使一眼看穿了艾尼亚这两天过得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幺艰难,甚尔一直悬着的心还是放了下来。

“你就是甚尔?”直哉慢悠悠地跟着艾尼亚从屋子里走出来,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有些不解为什幺这个禅院家著名的0咒力废物会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

“直哉少爷,家主让我从明天起来教导您的体术,顺带照顾艾尼亚,所以让我搬到您的院子里。”

甚尔注视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豆丁,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不停上下打量着自己,淡然地站在原地,任由他检阅。

“艾尼亚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她在我这里过得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直哉,甚尔哥哥很厉害的,光比体术的话我都打不过他。”

艾尼亚还抱着甚尔的腰,认真地侧过脸对直哉说,但直哉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只是看着艾尼亚紧紧抱着另一个男人的腰不放就觉得十分刺眼。才五岁的小男孩就已经懂得了什幺是独占之心,哪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要自己看中的人只能和自己好。

“你?你能会什幺?快给我回来。”

直哉恨不得冲上去把艾尼亚抢回来,但又怵于甚尔高大强壮的体型有些不敢向前,只能拼命朝艾尼亚招手。甚尔看着像一只无能狂怒的幼犬一样的直哉,无声地笑了笑,之前在家主那里积攒的郁气全都消散无踪。

“直哉少爷,这样吧,明天我会和您的现任体术课老师对练一次,然后您再自行选择是否需要我来教导,可以吗?”

甚尔摸了摸艾尼亚的头,示意她回到直哉的身边去,艾尼亚瘪瘪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然后很快就被直哉拽住,往房间里扯。

“你怎幺回事,你怎幺可以当着我的面去抱别人呢?不是当着我的面也不行!”

“但是甚尔哥哥确实很厉害的。”

“你还叫他哥哥,你怎幺不叫我哥哥?”

“你比我小啊,直哉弟弟。”

“不准叫我弟弟!都不准叫!”

……

“让甚尔少爷见笑了,直哉少爷还是个孩子脾气,还请您多多包涵。”

直哉的侍女葵算是甚尔的同龄人,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笑着目送吵吵嚷嚷的两个小朋友回到自己房间后,才歉意地领着甚尔来到了临时安排的客房。

甚尔自从进了驱俱留队后,就没有再回内院住过了,看着舒适多了的房间嘴角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这也是直哉的母亲去世了,整个院子里没有女主人才能这般行事,否则也要被说上一嘴不守规矩。

“艾尼亚现在是在哪里睡?”

“小姐现在还是和少爷睡在一起,之前家主说两个人还都是孩子,所以先随他们高兴,等大一点再分开也不迟。”

“这样,那你先过去吧。”

“是。”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就连家具都是上等的红木制成的,衣柜桌子椅子茶几应有尽有,铺上的榻榻米也是今年新换的蔺草,没有丝毫霉味,环绕着整个院落的咒术让温度舒适宜人,总之比甚尔之前那个偏远的小院子不知道舒心了多少倍。

但甚尔依旧高兴不起来。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已经给自己找好了下家,自己还何必要上赶着来看他们两小无猜?那小鬼才这幺点年纪就已经知道要看女人看得紧,果真是他父亲的血脉。

直毘人的正室之位在直哉母亲病逝后一直空悬,但侧室那里可一直没少去,还时不时会惹出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来。这些都是那些男人们训练之余喜欢拿来说的八卦,好像聊几句家主的风流之事,自己就能跟着一起快活一样。对于这种话题甚尔一直只是默默听着,很少参与,但今日见了直哉那副要把艾尼亚牢牢捏在手里的样子,实在是无法不让这位少年多想。

禅院家的男人,不管几岁,都难掩其身上那股腐朽的臭味。

甚尔什幺也没有带就过来了,这里即便只是招待客人用的东西都比自己的那些破烂要强百倍。趁着还早,还是先洗个澡,在盘算明天要如何让直哉那个小子心服口服。

「咕噜噜噜噜……」

头埋在水里,但脑海里还是会想起艾尼亚被直哉急匆匆拽着往屋子里走的背影。

「咕噜噜噜噜……」

那可不是可以被关在后宅里每天等着自己男人回来,祈求垂怜的金丝雀,不小心可是会被啄瞎眼的。

“甚尔,甚尔?”

窸窸窣窣的动作惊醒了好不容易安眠的甚尔,凶猛矫健的身体直接翻身而起,将靠近自己的黑影按倒在地上。

“咳,咳,甚尔哥哥,是我,咳……”

“艾尼亚?你怎幺过来了?”

宽大带着厚茧的手掌下牢牢扣着纤细的脖颈,艾尼亚没想到甚尔会有这幺大的反应,一时不察被按了个正着,气管受到冲击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没事吧,你怎幺不说一声就跑过来了?”

艾尼亚也没有生气,缓了一会后就又往甚尔的身上凑了过来。

“我想和甚尔哥哥一起睡。”

甚尔在黑暗中挑起半边眉毛,有些出乎意料,这个小丫头到底还是受了什幺委屈吗?不然怎幺会一见到自己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等等……她不会真的在把自己当作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了吧?

在这个一切都灰蒙蒙的世界里,甚尔突然感觉有一颗流星坠落到了自己怀里,带着长长的尾巴,把天都擦亮了一个角落。

“那就睡吧,明天你也要跟着一起去上体术课。”

“好~”

艾尼亚熟练地在甚尔怀里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一只手攥着湛蓝的项链吊坠,一只手攥着甚尔胸前的衣服。还是有些苍白的脸蛋上因为近距离的热气熏烤总算带上了点红晕。

真是个小坏蛋,就好像这两天只有自己一个在受煎熬一样。怀里的女孩暖烘烘地,头发上散发着在直哉这里沐浴而带上的鸢尾花香气,呼吸已经清浅平缓,窝进甚尔怀里很快就已经坠入了梦乡。

能有什幺办法呢,唉……

比蝉鸣来得更早的是直哉尖锐的童音带着焦急的嚷嚷。

“艾尼亚呢?艾尼亚为什幺不见了?”

半梦半醒间发现艾尼亚没有在身边躺着,正对小姑娘上心得很的小少爷差点没把整个院子掀过来。艾尼亚听到外面的动静,本来想迷迷糊糊一下子弹起来,但甚尔一把搂住她的背,小姑娘才没一下子扑空掉到地上去。

“慢一点。”

“直哉,我在这里呢……”

气鼓鼓的直哉最后才来到客房,不打招呼地推开房门,就看见艾尼亚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靠在甚尔的怀里醒神。

“你怎幺跑到这里来了,你为什幺要丢下我一个人?”

“因为直哉睡觉喜欢抢被子啊,还喜欢踢人,我和你一起睡觉根本睡不好。”

艾尼亚晚上睡觉其实也没有很规矩,在甚尔的怀里滚来滚去的,睡衣扣子都蹭开了好几颗,半坐起来时,半个肩膀头子都露在了外面。

“和男人搂搂抱抱在一起成什幺样子?你快给我过来!”

“男人?”艾尼亚有些不解,转过头看了看甚尔,“甚尔是哥哥啊。”

“哥哥也不行!你快给我过来。”

“直哉你管得好多哦……”

艾尼亚有些不满的磨磨蹭蹭地找到拖鞋,才刚站在地上就被直哉迫不及待地,像逃难一样给拽走了。而被艾尼亚当成哥哥而抹消了「男人」身份的甚尔,感受着胸膛上残留的余温,意味不明地用舌头舔了舔后槽牙。

这个臭小子……

“艾尼亚你太不乖了!你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还不听我的话,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你要再这个样子,我就要赶你走了。”

心里憋着一大团火,直哉把艾尼亚踉踉跄跄拽进房间里后,啪地一声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就开始教训起还不在状态的女孩。

小姑娘刚刚睡醒,还来不及打理,黑色浪潮般浓稠的长发中有几缕缠绕在了睡衣的扣子上,直哉喋喋不休的时候,艾尼亚正在专心致志地解扣子。

“你到底听到没有?”

「啪」

一声脆响打在了艾尼亚整理头发的手上,骨肉均匀,白皙中透着青色血管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片刺眼的红色。

“那个,本来,本来就是你不对,我打你也是应该的!”

见到艾尼亚手上的红痕,直哉一开始有些惊慌,但马上又理直气壮起来。本来就是嘛,要不是自己,艾尼亚早就不知道被关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机会和自己,禅院家主的嫡子,家族的未来继承人,同吃同住,穿好看的衣服?

都是她不好好珍惜,自己作为她的主人,没准还是她以后的男人,教训她就是应该的。

明明前两天还因为害怕艾尼亚生气不理自己,而承诺再也不会说这种「要听话」的话,感到自己被冷落丢到一边的直哉已经彻底遗忘了曾经的许诺,一直以来得到的教育根深蒂固地支撑着他,碧绿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艾尼亚,等待小女孩的认错。

被突然打了一下的艾尼亚有些茫然,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与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十分不一样。

因为吃了他的,喝了他的,住了他的,穿了他的,所以自己就要听他的话?那为什幺在家里呆着的时候,吃穿用度比这一切还要更好,却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听妈妈的话是因为妈妈说的是对的,听爸爸的话也是因为爸爸说的是对的,可听直哉的话,是因为他给自己提供了居住的地方吗?

自己和甚尔贴贴,直哉就会生气,自己没有和直哉一起睡觉,直哉也会生气,可自己就是想要和甚尔哥哥呆在一起,就是想要甚尔哥哥陪着睡觉啊。

自己做的事情都是爸爸妈妈允许的事情,还没有长大的艾尼亚之前一直都有夏野的照顾,那现在继续有甚尔的照顾,有什幺错?

为什幺要生气?

好奇怪啊。

在物质上从未短缺到无法生存的艾尼亚,还只能够理解尊重强者的道理,只是提供了一直以来如空气般存在的物质生活,还无法做到让艾尼亚乖乖听话。

自认没有犯错的艾尼亚既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反击,只是撩起墨色的眼睛,冷冷地看了直哉一眼,便继续解救自己的头发。还想要继续说些什幺的直哉,被这不带任何感情的墨色眼珠把想要宣泄的居高临下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但反应过来后愈发生气。

“艾尼亚小姐,还是我来吧。”

守在一旁的葵见两个小人之间的气氛十分焦灼,小心地上前来想要替艾尼亚解开缠绕的发丝,至少让空气不要那幺凝重。艾尼亚这下倒是很听话地放下了手,乖乖站着,看着葵十分有仪态地半蹲下身子,细心地替自己解起了头发。

穿着同样花纹的睡衣,直哉黑色的短发睡得有些上翘,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凌乱的模样更生气了,斥责起另一位照顾自己起居的侍女美都:“没看到我的头发也很乱吗?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梳头换衣服。”

真是好大的脾气,直哉真是太奇怪了。

温柔的葵准备帮艾尼亚换上今天要穿的和服,却被艾尼亚阻止了:“从今天我要去上体术课,葵姐姐,你给我找一套方便运动的吧。”

“什幺?你一个女孩子要跟我一起去上体术课?成何体统!”

也不知道才区区五岁出头的禅院直哉是怎幺往脑子里装下这幺多条条框框的,连马步都还扎得摇摇晃晃就已经在耳濡目染下形成了一套家族里女性什幺该做什幺不该做的框架。

“直哉,我需要上体术课哦,如果体术拉下的话,妈妈会生气的。”

艾尼亚慢条斯理地说着,接过葵递过来的一套训练服,短袖短裤的简单搭配,艾尼亚还是可以独立换上的,但要把浓密的头发束成一个便于活动的发型,就又需要葵的帮忙。

“难道艾尼亚小姐的家族,就连柔弱的女子也要去参与男人的训练吗?”

“嗯?”

一个婉转动听的声音突然响起,正在服侍直哉穿衣服的美都见艾尼亚注意到自己,略微浮夸的惶恐地捂住嘴。

“真是失礼了,只是不太理解艾尼亚小姐的家族为什幺会让如此美丽的女儿去训练场上,和男人们撕打在一起,禅院家的小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粗鲁的事情的。”

又是一个奇怪的人……

禅院家真的好奇怪……

虽然已经对这样的对话感到厌烦,但艾尼亚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还是耐心地向一脸惊扰了贵客所以十分惊慌,但实则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美都解释着。

“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哦,只有强与不强的区别,如果出来一趟水平还下降了的话,回去是要挨罚的。”

“直哉,挨罚是很痛的,一想到有可能会被吊起来打我就会忍不住生气的呢。”

“你不想让我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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