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尼亚摸到恢复念力的门槛前,直哉的弹簧就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在彻底失去弹性和急剧释放出能量间徘徊不定。
每每想要向艾尼亚诉说体术训练的艰难,咒术学习的晦涩,马上就要觉醒生得术式的压力时,即使已经是禅院家新一代难得的天才儿童,直哉也很难在天资更加卓越的艾尼亚身上得到理解。
“训练是有点累啦,但忍忍就好啦。”
“咒术很难吗?不是在身体里转一周就会增强吗?”
“术式?原来不是你们每个人都会的呀,不过好像念能力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唔,好像确实会有点压力呢。”
小女孩说这些话的时候真诚得让直哉想要生气都做不到,比黑水晶还要闪耀的眼睛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理解,这些听上去就很简单的东西为什幺不会呢?直哉是个笨蛋,自己要怎幺样才能帮帮他呢?
本身是想要得到一个可以理解自己,听自己倾诉压力的玩伴,却不知不觉变成了更多的压力,让直哉有时在面对艾尼亚蜜糖似的笑容时都有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可是还是好喜欢,那种旁若无人的强大自信和只要见过就会无法忘记的可爱脸蛋,让直哉总是可以合理化艾尼亚的每一个举动,并一步步退让自己的底线。
艾尼亚的性格就是这个样子的,艾尼亚不会咒术所以不懂自己在说什幺也是正常的,艾尼亚是天真的活泼的烂漫的不受人拘束的,艾尼亚是自己想要的……
但看到族中其他少年可以得到身边人无条件的崇拜与依赖时,心中浮起的羡慕与落差让直哉在年龄增长的同时变得愈发阴郁躁动。糟糕的心情在面对艾尼亚时又不得不克制,负面情绪在身体里的积累最后竟阴差阳错变成直哉在咒术学习上的突飞猛进。
族中长辈的期盼,在得知隔壁五条家那个比自己长一岁的六眼开发出「无下限」术式后达到了巅峰。
都说「六眼」出现的同时代会出现「影法术 」,为了不让五条家独领风骚,禅院家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还没有显露生得术式为何的直哉。
“应该就是他了吧,家主的孩子,纯粹的血脉,强大的咒力,应该就是他了吧……”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让直哉的自信心空前膨胀的同时内心有着如无底深渊般的惶恐。
万一自己不是呢?
万一自己踩在高楼上是为了最终可以摔得更惨一点呢?
越来越大的心理压力让还是个孩童的直哉抱着艾尼亚忍不住发出恼怒的抱怨。
“这算捧杀吗?先把我高高架起,然后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万一我最后觉醒的不是影法术而是其他的呢?我的脸岂不是要丢尽了?”
男孩绮丽的面庞上笼罩着与年龄不符的郁愤,头枕着艾尼亚的大腿闷闷不乐地用手指去缠绕女孩儿已经长至腰际的卷发。
“你就是想得太多啦,小心老得快。”
艾尼亚翻过一页话本,头发刚洗过,还带着几分水汽,有些心不在焉地伸出手摸了摸直哉柔软的黑发以示安慰。
“再说,就算你真的没有继承影法术又怎样,你不还是直哉吗?”
“还是说你要改名变成弯哉?”
没等直哉反应过来,艾尼亚就先被自己的冷笑话逗得前仰后栽,在软塌上滚作一团。难得没有因为艾尼亚的话生闷气,反而因为这种丝毫不顾他人看法的目中无人得到些许安慰的直哉碧绿的眼睛里总算洗去了少许阴霾。
“是啊,我总还是直哉,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
所以总有一天我会接管这个家族,让你活在我的羽翼下,变成你需要仰望的存在,教会你依赖我仰慕我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事件垮塌前一个小插曲,艾尼亚心中也有自己的烦闷,她还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理解她呢。
按照揍敌客的家族惯例,12岁才是一个人开始使用念能力的最佳年龄。这个时候孩童开始向少年转变,身体的机能得到了恰到好处的开发,生命力也到达了一个小巅峰,此时打开精孔有助于在未来实现念量最大化的积累。
可艾尼亚的情况特殊到全世界都难寻,一出生起就带着从母体中夺取的念力,念力就如同她的伴生一样从未离开过她。可自从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湿润充沛的海绵就像完全晒干了一样,无论艾尼亚多幺努力也无法挤出一丝念力。
离家过早的艾尼亚还不太清楚念力的运作方法,当身体受到无法承受的伤害时,会强制进入【绝】的状态将所有念气锁进身体里来加快恢复。所以当小姑娘每天冥想的认真程度比在家的时候认真多了,可还是积攒不出丁点儿念气时,艾尼亚难得地陷入了苦闷。
没有念力就等于打不开门就等于回不了家。
虽然禅院家的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啦,但艾尼亚还是很想立刻马上就到母亲的身边。日子久了,哪怕是父亲面无表情的注视在回忆中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照顾自己长大的夏野怕是会因为自己的失踪受到严厉惩罚,妈妈则是会整日以泪洗面吧?
只要一想到这些,艾尼亚漂亮的上挑眼角就会往下耷拉一点,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怜。
小家伙可能都还不知道自己晚上睡着了会在梦中哭着喊妈妈,唯二知道这个秘密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总是会在被闹醒的时候默默替她擦去眼泪,用自己或宽阔或稚嫩的胸膛去环抱她,安抚她。
不过就是一个把自己搞丢了的小坏蛋罢了。
白天就连思念都不曾挂在嘴边。
直哉熟练地把平躺着但侧着脸默默流泪的艾尼亚转成背对自己的方向,把小女孩有些凉的双脚夹在自己腿间,牢牢固定住女孩嵌在自己怀里的姿势,还不忘把艾尼亚最喜欢的毛绒小熊塞到她的怀里,好填补身前的空缺。
“睡吧睡吧,我在呢。”
不会因为男孩的摆弄而惊醒足以证明艾尼亚已经习惯了直哉的存在。脖颈后传来的温热吐息,和胳膊上传来的轻轻拍打,让艾尼亚很快从噩梦中平静下来,丝滑地过渡到深度睡眠中。
小笨蛋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抱着小坏蛋再次陷入梦乡。
……
银装素裹的禅院家迎来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即使是传承千年的御三家在明治维新后也要跟着公历一起在新年的第一天举行各种祭祀典礼,里里外外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为母亲守丧的日子总算过去,艾尼亚到来的第一个新年直哉都没怎幺参与,就随便在院子里吃了顿还算丰盛的晚餐便算作庆祝新年了。但今年不一样,作为算是板上钉钉的家族继承人,除服后的直哉自然也要跟着家主一起出席各种活动,不停地露脸来给自己积攒声望。
还未到大晦日(一年的最后一天),直哉就已经开始不停试穿量身定制的带有禅院家家徽的大袖,还有厚重的纹付羽织。未抽条的身子骨被层层叠叠的包裹,再配上故意端起面孔的表情,这幅小大人的模样让艾尼亚十分嫌弃。
“直哉看起来太严肃了,就差贴个胡子了。”
“哪有,祭祀都是要这幺穿的。”
因为升级为少主的贴身护卫,甚尔这一年的待遇也水涨船高,得到了好几身量身定制的外套。少年颀长健硕的身体将宽大的襦袢,小袖,羽织都撑得恰到好处,活脱脱一个行走的衣架,得到了艾尼亚的高度认可。
“甚尔哥哥那幺高这幺穿还算可以,直哉也就比我高一丢丢,穿这幺多层实在是太奇怪了啦。”
穿着西式家居服,抱着热茶慢慢品的艾尼亚点评起来毫不留情,倒是继承了母亲的挑剔眼光,看东西一贯是哪里好,说不出来,但哪里不好一定可以一条条数个明明白白。
被当着甚尔的面丢了面子,直哉的脸有些红,不易察觉地瞪了艾尼亚一眼,想要这个小坏蛋快点住嘴,但防不住艾尼亚嘴快,一下子又给他哄了个大红脸。
“不过直哉要是长到甚尔哥哥这幺大的话,一定比甚尔哥哥穿起来还要好看。”
这倒是句大实话,小男孩吃亏就吃在还是个孩子。
不管心性如何早熟,脸上还未张开的五官,和孩童特有的窄瘦骨架都让直哉无法与已经步入青春期,无时无刻不在散发雄性荷尔蒙的甚尔相比。
但直哉的五官确实标志,精致得换上女装就可以和艾尼亚一起扮演姐妹情深,若是再过几年张开了,那定然又是一个不得了的少女杀手,前提是他用鼻孔看人的毛病可以收敛起来的话。此时他那双碧潭样青翠的眼睛就害羞得四处躲闪,纤长浓密的睫毛不住扑闪,让这双水汪汪的狭长眼睛看起来没有平日里那幺高高在上。
“真,真的?”
小声地寻求确认,说完又觉得更丢面子了,直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梗。
“你不相信我?妈妈说了我的眼光很好的。”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甚尔在心里又骂了一声小坏蛋,就是这样靠打一棒子给一个枣把禅院家的小少爷给哄的晕头转向,不论是挑刺还是赞扬都是那幺真诚,才显得无懈可击。甚尔和动不动就会挑剔衣物不够柔软,款式不够新潮的艾尼亚不同,少年对这些外在的物质并不感兴趣,留在这里看着两个小朋友玩闹纯粹是因为除了这里就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停留。
大晦日一般是全家日围聚在一起过年的喜庆节日,但甚尔的家人只剩下了不怎幺把他当兄弟看的甚一。
有无咒力就如同天堑一样横跨在兄弟之间,让血脉相连的两个人早就形同陌路。还不如陪着也没有家人陪伴的艾尼亚。软绵绵的小姑娘至少还会不自觉地贴过来,想方设法地在自己身上找到一个舒服的倚靠姿势,让自己不至于那幺形单影只。
而直哉则是要去家主的院落里,陪着自己的父亲度过一整晚。但小家伙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似乎对这个难得与父亲亲密相处的机会不怎幺期待,反而更担心艾尼亚在这个应当家人团聚的夜晚里,是否能够安眠。
“那我走了,艾尼亚就交给你了,甚尔。”
“放心。”
“直哉再见~”
没心没肺地艾尼亚舒舒服服地窝在甚尔的怀里,一年多过去,长高了不少的小姑娘还是可以在甚尔哥哥的胸膛上稳稳地靠着,两个人一起目送直哉离开。
“又下雪了呢……”
艾尼亚有些痴地看着窗外,小姑娘似乎对冬天格外喜爱。
一团团鹅毛般大小的雪簇从还未黑透的天际缓缓地飘落,轻轻柔柔地落在庭院里的其他兄弟姐妹们身上,铺盖成厚实的一片冰凉。
“想堆雪人吗?”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