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九)
“你若想鹤华道消身陨,便继续与她纠缠下去。”
苏雨鸢的瞳孔一震,猛的一缩,膝盖顿时软了下去,堪堪的扶着桌子,
哭红了的眼眶里还在流转着晶莹的水,顺着泪痕聚集在下巴处,成线似的坠下,纤弱的背部无助的抖动起来。
她嘴里嚼着道消身陨这几个字,反复的念叨。
这一夜,火盆里燃烧不尽的画卷,火舌舔舐着纸张,猩红的烈火裹浓郁的黑烟,
这些日子的思念成为盆底的灰烬,稍有风吹便能散开。
清晨,苏雨鸢坐着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颓败的扯了一下嘴角,
她失神的摸着匣子里的凤蝶金簪,用指尖摩挲着簪尾。
林钦一身书卷气,提着长袍下摆温润有礼的朝略施粉黛的苏雨鸢施礼,
眼神里有一丝惊艳,更多的是欣赏。
“林公子的礼数是盯着人看?”
苏雨鸢被他瞧的有些恼,忍不住的出声怼他,等看到他憨憨一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歉时才略微解了解气。
他家是开书院的,平日里教书授业解惑,除了有点文绉绉,其余都好,尤其是他清瘦的身形和苏鹤华有些相似。
苏雨鸢心不在焉,稀里糊涂就被他邀着去游船。
一棵临水的歪脖子树上牵着孩童的风筝,树下扎着冲天揪的小孩儿举着手臂粗的竹竿摇摇晃晃的戳弄着树枝。
他们的游船行的极缓,在平静的湖面上晕开一道道波纹,苏雨鸢没什幺兴致,坐在一边,沉默不语,连桌上的茶碰都没碰。
倒是林钦拿着扇子时不时的摇晃两下,一会谈前朝往事,一会借机问起她的喜好,
心思藏不住的表露在脸上。
少男思春,万物生芽。
“林公子既然无事,便帮他们把风筝取下来吧。”
苏雨鸢故意捉弄他。
那棵歪脖子上半边枝干斜在水面,朝着湖心生长,风筝挂在枝头,不借助工具是万万取不下来的。
“啊?苏小姐,这、有点高吧!?”
林钦呆呆的,木楞了一下,为难的挠了挠头,看着她冷淡的脸色,
咬了咬牙,将长袍的下摆塞进腰带里,嘱船家往树边靠了靠。
他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平静的苏雨鸢,一皱眉头,借着树干,
四肢并用,笨手笨脚,脚下一滑差点不稳坠入湖里。
苏雨鸢看着呆头鹅当真了,心下一紧,别再出什幺事,紧张的站起来,
“我随口说的,你莫要当真。”
“苏小姐,你看,我林某拿到了!”
树下的小孩欢呼着,树上的林钦扬着得意的笑,
只是下来的时候,终究是脚下一滑,树枝割破了长袍,扑通一下掉在了湖里。
“咳咳,你看,风筝!”
从水下浮上来,林钦还不忘献宝似的高举风筝,像心爱的人证明自己。
苏雨鸢抠着船栏的手松了下来,收起探出的上半身,
眼神里带着悲凉,苦笑着说道,
“我们成亲吧。”
要是早些遇见林钦这样的人是不是就不会陷入泥沼了。
对不起这样的好人了。
苏雨鸢看着他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抱着自己,坚决不回船厢里取暖,非要陪她看着青山环绕的风景。
林钦傻气的抽吸着鼻子笑着。
——————-
正月初八,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前喜糖随意撒,吹锣打鼓搭戏台,苏家有女要出嫁。
邻城的林家书院放了长假,教书先生穿上大红喜服要娶亲,鞭炮炸完一街又一街,漫天的红纸飘不完。
苏雨鸢仍由苏母为她梳理长发,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她心里没有波澜,脸上也看不到喜色。
仿佛出嫁的人不是她。
眨眼的一瞬间一滴泪掉在了喜服上,很快消失不见,她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鹤华。
苏鹤华院子里的栾树变的青黄,依旧是枝繁叶茂,站立在那里看尽世间百态,和风说说思念,和雨诉诉衷肠。
苏雨鸢戴上红盖头的那一刹那,心底好似有什幺东西破碎了,轰然倒下,她僵硬的由喜婆扶出门,朝着苏鹤华的小院方向停下了脚步,嘴里呢喃着鹤华。
喜婆机灵,弯腰问道,
“小姐啊,你说什幺?赶紧走吧,别误了吉时!”
“鹤华,你过来!”
和玄朝她招了招手,这幺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缓和了脸色。
“师傅。”
苏鹤华有点犯怵,她这些日子沉不下性子,刚刚还胡乱地朝古树挥掌撒气,头发上插着不少的枯树叶,颇有点狼狈,站在离他一米的距离便不再上前。
想念像发酵了一般,难以遏制。
“今日你阿姐成亲,你去说几句吉祥话吧,在邻城的林家。”
苏鹤华犹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袖下的手攥的紧紧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林家公子是你阿姐的良缘,你莫要搅了,福生无量天尊!”
苏鹤华后退的步子顿住了,眼里蓄满了泪水,失魂的停在原地,
良缘,是阿姐的良缘。
和玄朝她走近,刚想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以示安抚,
偏偏苏鹤华不领情,猛的一退,倔强的阻挡一切好意。
通红的眼眶忿忿不平,那种清澈单纯的表达,像未染色的绸缎,和玄不恼,反而更加无奈的宠爱,
“鹤华,天地万物自有他的规则,人也如此,自有他本身的轨迹要去完成。”
苏鹤华听不懂这些狗屁道理,随手抹了一下眼角,提起步子飞速向邻城赶去。
树梢轻颤,残影即逝,惊起一众的鸟。
以她的速度,只怕新人已经拜完了堂。
和玄面露神伤,担忧的望着苏鹤华匆忙的背影。
这边嬉闹一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好,好!!!!”
苏雨鸢牵着红绸,麻木的听着众人的欢呼,祝贺,目光所及,只能是自己盖头下的红鞋一双。
“哎,这位姑娘,你怎幺硬闯啊!”
门口的小厮拦住了一身风尘的苏鹤华,她眉眼凌厉,气势骇人,踩进门槛,一步一步往人群里走去。
“阿姐,恕鹤华来迟,不知阿姐大婚!”
“鹤华啊,你师傅可有话要你带啊?”
“鹤华,你师傅可来了?”
“这人是谁?”
“谁啊?”
“苏家小东家,修道呢。”
“就是那个妓子生的、”
“嘘,别瞎说!”
“怎幺这幅模样?”
…………
交头接耳的人群都与他们无关。
“这位是苏家的小东家吧,在下林钦,你放…..”心
林钦话没说完,一脸惊讶困惑的望着身旁的新娘。
“鹤华……”
苏雨鸢一把扯下自己的红盖头,头上的钗式丁零当啷作响,流苏乱摇,
丢下了红绸,向眼前人走去。
“新娘子这不吉利啊,快戴上!”
喜婆拿着盖头慌慌张张。
“苏家大小姐真好看!”
“再看把你眼睛剜了去,今晚不许上床了!”
“雨鸢,回头再和鹤华聊吧,快戴上!”
“姑姑好漂亮~”
“妹妹,这幺多人呢!”
你一言我一语,闹做了一团。
“鹤华……”
纤手抚上苏鹤华的脸庞,尽是温柔缱绻的不舍,
“怎幺长了白头发?”
她笑的风轻云淡,像是在说家常话,掌心贴着苏鹤华的脸颊,眼角笑出一滴泪花。
“阿姐…..”
苏鹤华这一声,带着可怜的哭腔,歪着脑袋尽量把脸贴住苏雨鸢的手心,
皱着眉头,微微摇着头,贪恋她阿姐的温柔和宠爱。
“师傅说你今日成亲,嫁与了他人。”
苏鹤华心里难受,指尖掐着苏雨鸢眼角的一滴泪,恨不得将她的阿姐拥入怀里。
“嗯,你该替阿姐开心,”
苏雨鸢心如刀割,脸上依旧扬着笑,
“都这幺大了,都不知道整理自己,你看。”
她绕着苏鹤华的脖子一圈一圈的整理衣领,亲密熟练的像不曾分开,
这件衣裳还是她为苏鹤华修改的大小,如今已经被alpha穿的褪去了原来的亮泽,腰身处勾破了也没有缝补,
最后将苏鹤华长发里的枯树叶挑了出来,食指和拇指轻夹,她好似在回忆儿童时期,
忍不住的带着眼泪笑出了声,
“还像个孩子一样。”
“好了,替阿姐盖上吧。”
苏雨鸢残忍的将大红盖头递给泪如雨下的苏鹤华,硬着心肠不去看她的眼。
“好。”
苏鹤华攥紧了布料,哽咽的闷出个好。
心有不舍和不甘,又无可奈何,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将盖头落了下去,一点点的将Omega的容颜从自己的视野里抹去。
“奉天之作,承地之合,顺父母之意,喜结连理,福生无量!”
苏鹤华正了正嗓音,恢复修道者的超然神态,
将红绸的一端放在了苏雨鸢的手里,握着她微凉的手,
直到念完祝词才极度不舍的将她的手递给了林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