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猫

祁肖羽走到家门口才把手机重新打开,看了一眼,从放学到现在拢共五十来通未接来电。

手握住了门把,踟蹰了很久才打开,房里没有开灯,客厅的羊毛地毯上坐着他失魂落魄的母亲。

“妈妈从下午六点开始就坐在这里打你电话。   ”

他立在门口,仿佛一种无声的对峙,说:“妈,我给你发了信息了。我不想上网球课,我去了画室。”

“画室的门卫说你七点多就走了...   小羽,你为什幺开始撒谎了。”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妈妈。”

秦晗不再听他解释,将脸埋进掌中。

他怎幺没有想到呢,秦晗当然有画室门卫的联系方式。

她有他从小到大所有科任老师保姆兴趣班老师同学的联系方式。

她的母爱是八眼蜘蛛吐出的丝线,将他紧紧紧紧地包裹成木乃伊,是雌性的古代猛犸象哭出的眼泪,几乎令他溺毙在无法解冻的冰河里。

他们都说他有一位多幺完美的母亲。她从不责备,无微不至,从未抱怨过独自抚养他长大的不易。

以至于祁肖羽至今也分不清楚什幺是爱,也许爱就是牺牲和掌控。

他不知道如何报答这份爱,也不知道如何切割这份爱。

秦晗根本不需要棍棒和激烈的语言,她落下一滴泪,他就在心里将自己杀死一次。

以至于在他会向母亲表达爱之前,先学会的感情是歉意。

有歉意就要有惩罚。所以之后他学会了自残。

这天晚上当他用美工刀细细地切开自己的大腿内侧的肌肤的时候,他想起了闻佳茵。

在小巷更深更深的地方,深得月光都照不进,深得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变成了朦胧的潮汐声。

记忆里最亮的是少女的肌肤,月牙白,裸露的平坦柔软的腹部。她从不掩饰在他这里获得的快感,她获得高潮时的表情也同样令他兴奋。

他抚摸她的阴部,湿润,泥泞,微微肿胀。

她是被社会规劝遗忘了的人,是他的蛛网上捉不到的风。

他借她的快乐而感到快乐。

“小羽。晚餐和牛奶在桌子上。你记得去吃。晚上记得给令仪发个信息,她很担心你。”

门外是秦晗的声音。

他被拉回现实,在疼痛与纾解中沉默而剧烈地喘息。

-

周天午后囫囵做完作业,闻佳茵收拾书包往程家去。

闻佳茵只对两个科目用过心。除开物理外便是英语。

比起物理方面的天赋她在语言上就有些平庸了,加上闻谦夫妇在她的教育上一向不用心,不像程令仪小学开始就请了英语家教上门,后来又多番出国游学,口语很流利。

高一开始后除开家教外,程家夫妇又另寻了桐大语言学院的交换生每周来家中辅导口语,后闻佳茵与祁肖羽也加入进来。

闻佳茵很喜欢这个外教,一个叫jason的澳洲小伙,金发碧眼,高大英俊,他已经利用假期走遍了中国的所有省份,酷爱徒步和攀岩。

她很喜欢他叫她的英文名字,Jane,是她又不是她,有时陌生,有时熟悉,仿佛被赋予一层第二人格。

Jason也很喜欢她。程令仪是尊师重道的东亚淑女,闻佳茵不是,她轻松随性,总有好多奇思妙想和好奇,她总是问他有没有去看过鲸鱼迁徙,有没有抱过考拉,诸如此类的问题。并且她很乐意与他分享她的m&m巧克力。

在这一天的课上闻佳茵向jason宣布,等她高考结束,悉尼将会是她的第一个旅行地。

jason爽朗地笑着问,下飞机后你的第一站是哪里。

闻佳茵说,我看到有个火车站,叫milsons   point,我看了很多图片,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火车站,等我下了飞机就直接到那里去看夕阳。

程令仪这时插话进来,说:“高考完了我们一起去吧,上次我爸妈带我去的时候是跟团的,都是叔叔阿姨,很没有意思,对吧阿羽?”

“好啊,一起去啊。”闻佳茵听言,对她友善地笑笑,又转头问祁肖羽,“一起啊,阿羽?”

她叫他‘阿羽’的时候一定是恶作剧,祁肖羽不做声,看到她正笑着看他,她是那种笑意难达眼底的人,要伪装善意其实很难,譬如此时那笑容分明在说   ——   永远不会有三人同游悉尼的一天。

不过闲聊只限于课堂的开端,程家父母不喜欢jason天南海北地与他们谈天,他被雇佣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高程令仪的雅思口语分数。

他们夫妇最近已经初步确定要将程令仪送出国读本科了。

程令仪的家是三层的小洋楼,口语课在二楼的小餐厅,大理石的欧式长桌可容下所有人。

午后秋阳自窗外斜斜扑进来,jason在讲解练习英文口语的影子跟读法以及该如何回答‘描述一座最喜欢的城市’这个口语常见问题。

闻佳茵昏昏欲睡,她索性趴下来,潦潦草草无精打采地记写笔记,对桌坐着程令仪与祁肖羽,两人都坐得一丝不苟,垂着眼写字,如同一对精美的陶瓷娃娃。

祁肖羽的英文发音比程令仪还要好,他在加拿大出生,小学才回国。

闻佳茵觉得他说英语的声音很性感,也许下次他们应该看一些欧美小电影,然后再要求他用英文叫床。

为了防止自己入睡,她开始转笔,笔掉在桌面好几次,发出清脆的响声,连程令仪都忍不住说:“佳茵,你认真一点呀。”

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休息,闻佳茵趴在桌上小憩,沈怀薇端着水果上楼,后面跟着保姆,一人送来一碗牛奶冻。

她与jason寒暄,又问祁肖羽学业,说:“听你妈妈说上月月考你又是班上第一。有空你多帮帮令仪。”

程令仪成绩一直中游,她自己想选文科,无奈父母都执意让她学理,盼她日后去国外读医学。

后来程父也来招呼,他公务繁忙,能在家的时间不多。

猫也悄悄溜过来玩。

祁肖羽正告诉程父这几月自己的父亲都在南非,那边有个大项目要落地。忽地裸露在外头的脚踝感受到一阵摩挲,像猫的皮毛,又像是人的手,很轻巧,他分辨不清,擡眼看对面闻佳茵的位置果然已经空了。

时有时无的动静,有的时候很明显是猫的尾巴划过他的小腿,有的时候,是猫跑来跑去,有些尖利的爪子划过他的脚被,可后来又分明是一只冰凉的手,甚至肆无忌惮地伸进他的裤管里,懒散地刮蹭他小腿后的肌肉。

他身边的程令仪忽然‘嘶’地一声,她没穿袜子,被猫的尖爪划疼了。弯下腰往桌下一看。

“佳茵,你怎幺躲在这儿呢,快来吃牛奶冻。”

闻佳茵正跪坐在地板上拿着逗猫棒与猫玩耍,闻言转过头来看她,在桌下的阴影里她的瞳孔格外亮,神情里也有小动物的戒备,一闪而过。

闻佳茵把猫抱出来,猫认得把它从街上捡回家的旧主人,温顺地伏在她肩头,程令仪说:“mochi认得你呢佳茵。”

“张阿姨,快把猫抱去剪指甲,指甲太长了划伤人。”沈怀薇指挥。

“为什幺要剪指甲。”闻佳茵问。

“宠物猫都要剪指甲的。”程令仪耐心地为她解答。

“它会自己磨的。它不喜欢剪指甲。”

“习惯了就好了。”沈怀薇说。

她将猫捡回来不过是因为在街上时它总受欺负,她供它吃喝,并不期待它像一只宠物一般温顺讨好。她喜欢它还保持着动物的习性。

张阿姨还是抱走了猫,猫穿着粉红色的衣服,喵喵地对温佳茵叫了两声。

-

下了课在程家用过晚餐,闻佳茵和祁肖羽便告辞回家。祁肖羽有司机来接,偶然秦晗也会一起来,虽然她不喜欢闻家人,但也会稍带送闻佳茵。

但今天程令仪似乎有话要说,闻佳茵识趣地说要去洗手间,   等她在走廊拐了个弯,程令仪问祁肖羽:“阿羽,我有两道数学题不太会,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她对祁肖羽的恋慕是一首早早写成的少女诗,朦胧了太久,苗荻告诉她,现在谈恋爱不算新鲜事,就连发生关系也不算什幺。

闻佳茵从洗手间出来,还在甩着手上的水珠,听到祁肖羽温柔地说:“抱歉,今天我妈来接我,明天放学后我去你班上找你,好吗?”

走出小区,远远看见路边黑色的商务车里来接的只有祁家的司机,闻佳茵在马路牙子上走得晃来晃去,戏谑道:“‘我妈来接’?”

祁肖羽耸耸肩,显然有些心虚。

“两道数学题而已,你怕我表姐吃了你?”

“你不明白。”

闻佳茵懒得去琢磨他们二人这青梅竹马恋人未满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展开双臂,保持平衡,说,“ok,‘我不明白。’”

草丛里蹿出来一只野猫,在她腿边蹭来蹭去,闻佳茵俯下身逗着它。

祁肖羽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想起下午脚踝上她手的触感,问她:“去我家吗?我妈不在,外婆病了,她去探病。”

闻佳茵这才窥出一点程令仪留人却受挫的缘由   ——   祁肖羽色欲熏心。

她有点心疼茉莉花一样清纯的表姐,又恨祁肖羽无意让她做了恶人,说:“可是我约了陈学长诶。他说要请我吃舒芙蕾。就在大学城那里。”

祁肖羽听了‘陈学长’这三个字,神情都变冷了些。那种更具攻击性的第二人格似乎出现了,闻佳茵怕他在小区里作出什幺出格的举动,于是见风使舵,说:“要不你现在回去给表姐讲题,还来得及。”

祁肖羽不再理睬她,径自走向轿车,把门关得震天响。

野猫被吓跑了,闻佳茵拍了拍裤腿沾上的枯叶,说“真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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