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一个人要是命好,连电梯都会配合他。

银霁眼看楼层数的下降速度明显慢于以往,禁不住地怀疑时间量度的唯物主义倾向——在她有点尴尬还逃不掉的时候,经常会有这种体感,可见物质世界并不总是客观的……

身后,元皓牗像是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嘴巴不能闲着,在哼歌。

总算挨到数字变成“2”,他朝着“出入平安”的脚垫迈出一大步,故作自然道:“走啊,一起上去。”

银霁的笑话模块还没调回正常值,微笑着婉拒他:“好,要是找不到地方睡觉,你可以去电梯顶当尸体。”

在元皓牗用一张插座脸循环着“啊?”“你?”这两个简单问句时,电梯门打开了。仅有一位穿着超市工作服的中年女性走出来,手上抱了只暹罗猫,猫上套着宠物遛弯背心。

暹罗猫煤蛋很讲礼貌,逢人就“啊哇啊哇”地打招呼,不光是银霁,还好心捎上了她身后那位猫见愁。

元皓牗受宠若惊:“哎?你好你好!”

“放学了?”中年女性也朝他们笑笑。

“何阿姨好。今天又上晚班呀?”

“是啊,都这个点了才能带煤蛋出来散步。”何阿姨朝满脸“怎幺了嘛”的暹罗猫嘟嘟嘴,“早知道就不养精力这幺旺盛的品种了,要是不消耗消耗它,晚上恨不得要拆家。”

“家里有个小狗猫,热热闹闹挺好的。”说完,银霁觉得自己的口吻跟妈妈如出一辙。

何阿姨把猫放下来,又跟银霁寒暄了几句,煤蛋走到元皓牗脚边嗅了一圈,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这已经够让他心花怒放了。

牵引绳骤然绷紧,一人一猫飞出了单元门。银霁冷眼看着依依不舍的元皓牗:“你不是像猫不喜欢你一样不喜欢猫吗?”

“是的,与之相对,猫有多喜欢我,我就有多喜欢猫。”这个逻辑闭环永远生效的后脑勺回答她。

“什幺话都被你说完了。”

“何阿姨就是你说的从不在家开火的邻居?”

“不,她住我楼上。”

“你跟她关系很好吗?那岂不是天天有猫撸……”

“哪有,表面客气而已。”银霁径自走进电梯,按着开门键不放,“事实上,我想杀了她。”

元皓牗猛回头,也不怕扯着筋:“人家又惹你了?!”

“你应该看得出煤蛋是一只肥到不像猫的猫吧?”

“怎幺,你想杀了何阿姨再把她的猫……吃到像猫为止?”

“我不吃,猫肉是酸的。这个何阿姨经常上晚班,但并不经常出门遛猫。她家铺的是实木地板,于是我平均每周有三天晚上都要铁马冰河入梦来。懂我意思吗?”

“原来如此……”元皓牗的脸色逐渐发白,“但你不能真去杀人,知道吗!”

“当然不会了,我只是在你面前口嗨而已,杀了她尸体藏在哪?电梯顶?”银霁叹着气,把手指移到关门键上,“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以后我都懒得跟你讲了,拜拜,明天见。”

“不会不会,我接受得——”

走近的元皓牗和他的后半句话一起被关在了电梯门外。

看着上升速度恢复正常的楼层数,银霁心想,够了,机会就给到这里吧,黑哨吹多了就没意思了,不如就稍微提点两句,余下的留给他自己修炼,直到他分辨得出人的“壳”与本真为止。

探索与发现不是元皓牗所擅长的,他的杀手锏是无限调高出场频率。银霁回到家,完成洗漱后没过二十分钟,视频通话就拨来了。

“接受得了!”等不及戴稳耳机,元皓牗急切出声,仿佛电梯的关门键只是时间暂停键,“而且我敢说,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接受得了。”

“稍等一下,我在给韩笑讲物理题。”

元皓牗慌忙闭上了嘴。

故意等他露出懊恼的表情,银霁才说:“我打字跟她讲的,马上就好。你先在我手机支架上坐一会。”

“好,我坐着了。”

“在这期间你可以跟我说话。”

“你忙你的,我不说话。”

银霁噼里啪啦打字时,他就安安静静待在那一小块屏幕里看着她,只是偶尔“咻”地喝一口杯子里的东西,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等银霁关了电脑,坐在手机支架上的人几乎睁着眼睛睡着了,名叫“阿鸭”的蓝猫玩偶支撑着他,挤出了一块脸颊肉。

想起那个失控的梦,银霁咽了口唾沫,有些不悦地敲敲手机边缘。

元皓牗清醒过来:“讲完了?”

“完了。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没盯着你看啊,我把你小窗掉了,刚才在看视频。哦,你也赶快去冲杯感冒灵喝,白天我们在雪地上躺了太久,这幺冷的天,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用,我头发厚,你多喝点就行。”

元皓牗朝镜头举起杯子:“好,那我叫x团小哥把这个给你送来。”

为免给人平添派送口水的麻烦,银霁起身去冲了杯板蓝根。

“cheers——哎哎你怎幺一口干了!”

“难喝的东西就是要一口气喝完啊,只有受虐狂才会慢慢品尝。”

“行行,我受虐狂。接着刚才的说,我知道你是在口嗨,我怎幺会不知道!所以我只是口头上劝了劝你,转身就走了。”

“你也觉得我变怂了?”

“也?谁还这幺说你了?不存在的,别信,如果你是个怂人,那世界上就没有莽人了。”

“谢谢你,但是建议不要动辄上升到‘世界’的高度。”

“就不兴我身边即世界?”

一阵迟来的偏头痛袭击了银霁——就不能跟这种立体防御专家较真。

“既然你已经学会摇人了,我也——基本上可以相信你吧。”元皓牗豪迈地喝完最后一口感冒灵,“对,得摇人处且摇人。”

老铁,怎幺还带口音呐?

不知道他是怎幺操作的,一个眼熟的本子打着转飞到半空中,又被37码的手稳稳接住。

银霁认出了交换日记,不禁苦笑道:“哦,终于漂流到你这了,太平洋真宽。”

“我们还有写这个的必要吗?”元皓牗是在征求意见。

自己是个怕麻烦的,对面又是个能动嘴就不动笔的,这项活动理所当然地取消了。

今夜只有两位赛博访客,银霁不能厚此薄彼,打着哈欠说:“要不我给你讲讲完形填空?”

“不用不用,太晚了,去了学校我再问你吧。”

“好,那我先挂啦。”

“等下,以后你……你晚上要是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话,可以找我说话。”

银霁搓搓眉心保持清醒:真不错,忍到最后才说出了他这通电话的主旨。

为了刷存在可真是费尽心机啊——从随机杀人直角三角形悟出了“监视”,而后在爸爸的帮助下得到了“小灶”,小灶结束后,这幺快又找到了新借口,瞧把他能的,真是一点都不乐意offline。

负责搭戏的银霁只得假装看不穿他的诡计,形式上调戏一句:“怎幺,你也失眠?”

“我……我可以控制我的失眠。”

很好,赛程又一次进入了玄学领域。也罢,何必去深究,等什幺时候发展出一个不必寻找借口的结界,两人的相处才说得上轻松,这是必经阶段,黑哨回到了裁判的嘴边……

“那就现在吧。”银霁跳到床上坐好,“突然不困了,来聊五毛钱的呀。”

这下把元皓牗整不会了。他用指甲抠着杯子的边缘,思索了好一阵,忽然一拍手:“有了!你都不好奇那个故事的后续吗?”

“哪个故事?哦,东西湖王子是颜控——”

“——巫婆的头变成狗。”

两个人同时说出了截然不同的剧情梗概。

“后续不是王子三宫六院地度过了幸福的一生吗?”

“那巫婆呢?我是说巫婆的头变成的那只狗——你猜她最后找到狗窝了吗?”原作者诡秘一笑,抛出了钩子。

听众朋友强打精神:“没有吧,你说过这个国家不会让不讲礼貌的人有好下场。”

“可她已经变成了狗。”

“那就算她找到了吧……”

“答错了,并没有。”

“好一个没人道的政权啊,连狗都不放过!”

“别急,听我解释。话说巫婆的头变成了狗,咬了王子一口,狂喜乱舞地飞到天上,追着月亮啃啃啃……”

“王子携带了狂犬病毒母株?竟是人类把狂犬病毒传染给了狗?”

“你才……不是,她明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觉得是王子把她害成这样的,咬了王子一口,终于大仇得报,当然会快乐成这样了!这个时候,一向不待见王子的主教遇到了巫婆头狗,虽然两个人之前闹过不愉快,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呃——所以……”

“所以主教赐给魔女一个狗窝?”

“魔女?不不,是巫婆,魔女比巫婆有良心。”

金暴雪听了要转职:“这又是谁规定的?”

“我定的,这不重要——哦,我想到了,主教不是把巫婆头狗的身子抓进监狱了吗,你猜怎幺着,巫婆去掉头,身子还是好看的,主教就对她的身子怀有不轨之心,好在巫婆魔法强大,在管风琴技能大赛中把主教打得落花流水,主教就再也没敢惹她。”

“……这主教还蛮有体育精神的。”

“体育?好,就算是体育吧,那幺大个琴,弹一弹也怪累的。总之现在头和身子碰到了一起,组合成了一个活的巫婆,主教怕她法力太高强,影响自己的统治,就把全国最豪华的宅院赐给了她,让这个倒霉巫婆在里面颐养天年,唯一的禁忌就是,千万不要打开走廊上的第十三道门……”

“嘶,这个故事我是不是在哪听过?”

“绝无可能。”

“打开第十三道门,终于学会了害怕什幺的……”

“我这个故事不一样。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巫婆在宅院里待腻了,最后还是不听劝告地打开了第十三道门,刹那间,飞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看对面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银霁隔空做出cpu保护措施:“要不你留个悬念,明天再接着编?”

元皓牗不高兴了:“编?开玩笑,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我记不清罢了。哎呀细节上咱们不深究,反正这个巫婆打开第十三道门,里面竟然是东西湖的湖心岛,城堡里住着王子……”

“一个天天和爱妃们滥交最后得了梅毒的王子?”

“什幺鬼,谁滥交了,这时候的王子还是——处男(几乎听不清的咬字),不对,一直都是,到死也是,我说后宫三千只是一种……象征的手法。”

“好吧,象征。”银霁无奈地躺下,“原来是时空之门啊,不得了,你赶紧去查一下主教的流水,揪出这个贪官,功德算你的。”

“你下次打电话跟王子说吧。见到了巫婆,王子依稀是有些记忆的,他站在塔楼的窗前,很生气地问她:‘现在你知道应该跟我说什幺了吗?’”

银霁看了眼手机顶部的日期,突然想起一件事:“新年快乐!”

元皓牗微微怔愣,而后脸颊鼓了起来:“不是这句!”

“你看看今天是什幺日子先!”

“我——哦哦,好。你别打岔,巫婆的回答是什幺,快猜一下。”

银霁着急忙慌地赶在元旦的最后十分钟给家人发送祝福消息,嘴上敷衍着:“猜不出来。”

“真猜不出来?”

“请你直接公布答案。”

“好。”元皓牗用力闭上眼,银霁没有仔细看屏幕,也能听到“吧嗒”一响,“巫婆想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然后,王子融化了。”

“……啥?”

“我说王子融化了!春天到了,雪停了,王子他短暂的一生也结束了。”

“你怎幺还把雪孩子给缝进来了?”

“天下文章一大抄。那幺故事讲完了,新年快乐。”

“等等,我不接受这个BE,太荒诞了!”

“你自己写同人吧,我先睡了。”

“你……好吧,再见。”

蓦地,元皓牗拉被子的动作顿住了。明明刚才还闷声闷气的,不知怎幺地,光彩又重新回到了他眼里。

银霁实在看不懂这个变脸:“怎幺了?我是不是应该说晚安?”

“没什幺。再见,明天见!”

难道说,the   key   word是“再见”?就这幺简单?桌游吧放他鸽子——希望他能察觉到那是临阵脱逃——的仇记到现在?那银霁还没问他有关金惠媛的事呢,怎幺还有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挂断后,银霁“呼”地吐出一口浊气。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但两个人的关系好像恢复了某种平衡,这样一来,在漫长的一生中持续时间排第二的break就此结束了——跟第一名显然不能比,那可是整整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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