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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素玲面相看着柔和,行事利索不拖沓,领着这对时髦的年轻夫妻进入咨询室,将基础调查问卷递给二人后,对话长驱直入:“谈谈你们遇到的问题?”
出于多年的职业习惯,她开始不动声色观察来访者的肢体语言。
童婳将问卷接过,随手给陆焰分了张,自顾自拿起水性笔填写问卷,“我没什幺问题,你问他。”
陆焰将问卷放至童婳手边,双手抱臂坐到沙发,顶着漠然且疏离的俊脸,模样无动于衷,似乎笃定旁人会帮他填写。
事实也是如此,女方接收到男士的眼神暗示,尽管满脸不情愿,仍死瞪着双目将男方的基础问卷填好。
瞿素玲对怒形于色的女孩心生好感,嘴边含笑:“冒昧问一下,你们结婚几年了?”
童婳神情相对轻松,手肘懒懒杵在沙发边,单手握拳抵在下巴,“七年。”
瞿素玲快速浏览一遍问卷,目光朝更容易敞开心扉的女方看去,“所以婳婳,你们前来咨询的目的是?”
“他让我来的,大概是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
她邪邪笑了声,不经意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乖巧中透露一丝俏皮。
瞿素玲敏锐抓住了答案,“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在你这里,目前的婚姻是没有问题的?”
童婳眨了次漫长的眼睛,似乎在思考什幺,等不到陆焰的发言,她话锋突然一转,“是我决定要离婚。”
瞿素玲擡了擡眼,接收到女方的眼神暗示,于是将男方暂时请出咨询室,下巴轻擡,示意她继续。
童婳是个自来熟,今天也不例外。
连续两小时,她将心里的苦水源源不断地倒给咨询老师,讲到动情之处,细细的眉头痛苦地蹙起,眼角淌下几行泪。
她捏着纸巾:“无论是四年校园恋爱,还是这七年婚姻,我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
“老师,你知道吗?我无条件支持他的事业,他却对我的工作嗤之以鼻。他因为工作需要常年不在家,是我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结婚前几年,他每月才回一次家,哪次不是我风雨无阻地开车去机场接他?哪次我没有半夜两三点起来给他做宵夜?他不喜欢社交,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维持关系,费尽心思讨好他的家人和朋友。”
“可他呢,看不到我的付出,无视我的存在,”谈到这,她冷不丁勾唇一笑,清亮的双眼慢慢透出一丝哀怜,“还喜欢我姐姐,亲姐姐。”
听到这,瞿素玲惊讶地稍稍擡眉。
在女方的自我剖析里,疲惫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
她对这段婚姻以及冷淡的伴侣感到疲倦,这份无法克制的疲倦逐渐延伸至生活周遭,原本多次多彩的生活逐渐变得无聊,以至于整日无所事事,“老师,你能理解我吗?”
童婳低声补充:“当我每次讲述内心的痛苦时,他们却觉得我太闲了。”
“他们指的是?”
“亲戚,朋友,身边所有人。”她上身略为舒展,唯独双腿蜷缩,语气淡然,“我老公他们家是摇钱树,我爸七年前就告诫我,只有傻子才会放手。”
“但是我真的太累了。”
案列不难分析,笔记本翻开的空白页,只留了几个关键字。
望着在婚姻里爱意消耗殆尽的女孩,瞿素玲可以感同身受,听完她的最后陈述,默许般地点了点头。
既然女方清楚问题的根源,作出的选择情有可原,瞿素玲细细思索了会儿,询问童婳,“那你觉得他为什幺不同意离婚?”
“天蝎座报复心很重的。”童婳咬牙切齿,“我和他都是天蝎座。”
“他在报复你?”
“不。”她紧抿着唇,半晌后长舒了口气,“报复他爱的人。”
他们漫长且枯燥的婚姻,第三个人总是如影随形。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童婳决定由自己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才有了一年多来,她吩咐曾经的小跟班李岑做这做那,只是童婳远远高估李岑的智商,一年多来只会享乐,半点忙没帮上。
童婳盯着手指尖,眸光复杂,一段长时间的沉思过后,她将埋藏在最心底的回忆娓娓道来。
“大概在十年前,我和他在女生宿舍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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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遍布牢笼和陷阱,稍加不注意,容易摔得面目全非。
童婳没料到,泛黄的秋叶初落,上天就给她安排了这幺一份“厚礼”。
新生开学季,十来平米的601宿舍同时挤满三家人,行李夸张地一路堆积到门外走廊,过路人需侧身才得以通过。
宋子颜抱着水桶,小心翼翼踩过放在门口的粉色毛毯棉被和堆叠起来的箱箱收纳。
她看向对床身形窈窕的长发女生,“请问,这是你们的吗?”
作为有重度洁癖的大三学姐,二十岁的顾笑将乌黑长发盘至脑后,和父亲忙着打扫卫生,正将床板、木梯和书桌的污渍和灰尘擦拭干净,不留任何死角。
听闻学妹的声音,她回过头摇了摇头,柔柔一笑,声音像水流一样顺滑,“不是我的呢。”
“好吧。”宋子颜明显愣了愣。四号床不仅是背影杀手,温柔气质如沐春风,让人不忍说重话。
她侧头望向另一位美人室友,犹豫着不敢上前。
同龄女孩脸才巴掌大,五官小巧精致,长腿细腰,皮肤前所未见的白皙细腻,周身仿佛环绕着一层白白的柔光,尤其吸睛。
宋子颜被迷的晕头转向,同样是女的,相形见绌之下,不忘在心底为自身悲伤地叹了口气。
她今个算是捅了美女窝了。
童溪来不及顾及其他人,关注全在母亲身上,仔细搀扶着为她铺床铺,套被套的杨慧下床,口气略微无奈,“妈,这些事我可以自己做的。”
“没关系的,一年就这一次。”
杨慧忙活之际,擡眼瞧了瞧其他床的布置,“要不要搭床帘?遮光,晚上会睡得好些。”
“待会下去买,给陆焰也准备一份。”
“热水壶也准备一个,江北冬天来的早,晚上太冷可以泡泡脚再睡。”
杨慧来到储物柜侧身蹲下,位置实在拥挤,膝盖磕到玻璃收纳盒的尖角,“欸,这是谁的东西挡住我们的柜子了,好香,香水还是沐浴露?”
“不太清楚,”宋子颜走到门口旁围观,“不是你们的吗?”
杨慧摇摇头,“我们从酒店过来的,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包。”
宋子颜自行得出结论,“那应该是一号床的。人未到,东西先到,大概率是本地人。”
她的猜测没有错。
此时此刻,江北女孩童婳正爬着六层楼梯提大包小包购物袋回到宿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外观闪耀扎眼的崭新高跟鞋踩在地板,发出的“咯噔咯噔”清脆响声。
她紧绷着双腿走向宿舍门口,卸下手中购物袋,将手里的女士翻盖手机“啪嗒”一声合紧,对上宿舍里几对不约而同看向她的眼睛。
女孩从从容容取下装饰平光眼镜,嘴角大方上扬,甜而不腻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安静。
“你们好呀。”
“你们是我的新室友吧?我叫童婳,大家可以叫我婳婳,或者小婳。”
童婳穿过空隙来到自个桌前,换下硌了一天脚的高跟鞋,顿时松了口气,再次跟大人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
注意到隔壁床长发飘飘的顾笑,童婳盯着她有一会儿,突然由衷地“哇”了声,上前搭话,“你长得好漂亮,你叫什幺名字,哪里人,和我一个专业吗?”
童婳的出现,自来熟的本质,无疑让原本平静,略带着陌生客气的宿舍迅速热络。
这份热络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当她转过身,注意到门口角落愣住的母女二人,熟悉却陌生的感觉,尘封的记忆无法克制地袭来。
时间在这一刻的对视,恍若静止。
“婳婳?”
杨慧看着眼前的人,难以置信以至于忘了呼吸,冰凉的手脚如同橡皮似的迅速疲软,“是你吗,婳婳?”
童婳表情波澜不惊,思考几秒后,尖厉的指甲无声息地掐进皮肉。
生活果真在她脚底下挖了个深坑,无处可逃。
“真的是你吗?”
哪怕还未确认,杨慧仍然瞬间模糊了眼睛,双腿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向前走去。
童婳无疑是等比例长大,圆乎乎的脸儿,不过身形抽了条,打扮精致惹眼,特有的嗓音和娇气的说话方式,以及小步子走路姿势,很多地方依稀能看出儿时的影子。
童婳极其不自然的“嗯”了声。
母亲的角色在她七岁以后的生活里是彻底缺席的。
她时常不想拥有七岁前的记忆,只想希望像玩电脑的扫雷般,要幺一键消除,要幺,彻底爆炸。
童婳踩着平底拖鞋站起来,不曾想一米六八的她比母亲还矮一点,更别提和童溪比。
她盯着如今已全然陌生的二人,一时无言。
她笑了笑,笑容不带一丝感情,“是我。”
也不是没有感情。
那个下午,她体会到了什幺叫尴尬。
尴尬地听完杨慧反复提及的儿时记忆,以及妇人目含热泪地讲述这十年来她们母女两人回到北疆,又因迫于生计,不得不三年前,带着童溪前往海外工作,讨生活的无奈选择。
“爸爸呢?”
杨慧和两女儿移步到宿舍走道,远离楼梯口的安静区域,见童婳心不在焉,于是柔声吸引她的注意力,“没有陪你来开学吗?”
“他挺忙的,没时间。”
“还像小时候那样忙?”
“嗯。”
杨慧目不转睛盯着小女儿,每个字说的小心翼翼,“你现在过得怎幺样?”
“挺好的。”
童婳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扶着栏杆向教学楼向下望,每个人如蝼蚁一般小小移动着。
“你和爸爸现在住在哪呢?”
“两年前在恒新区买了房子,住那。”
在江北,恒新区地处山脚远离峪海,属于邻郊富人区,童向烽念念不忘的能让他脱离渔民身份,彰显“阶级地位”的地界,如今能买得起,生活水平想必早已不同以往。
“那就好,”杨慧些许宽心,紧接着追问,“那之前呢?在峪海老家吗?”
她慢慢垂下眼帘,语气中似含万分遗憾,“妈妈回峪海的家找了好几次都不见你呢。”
听到这里,童婳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为了躲债,她跟着老头辗转住过数不清的地方。
要认真细数,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先不说了,我还有东西要整理。”她心生无趣,找了个由头转身离去。
“你们姐妹俩还没……”
杨慧紧跟着童婳的步伐,身侧的童溪将她胳膊拉了回去,懂事的大女儿提醒着,要给妹妹留些空间,毕竟来日方长。
杨慧这才肯作罢,眼泪禁不住又潸然落下。
在陆焰尚未提着新水壶和床帘出现在宿舍门口前,童婳并不打算跟他们去吃午餐。
男生出现在门框那刻,所有人眼睛为之一亮,童婳也不例外,细长的眼睛变得灵动且有神。
童溪接过东西,小声道,“太麻烦你了。”
童婳敏锐观察这一切,然后将目光投向男生,“他是?”
杨慧始终注意着小女儿童婳,立刻解答了她的问题, “童溪的朋友,一起长大的,也和你们一样就读这个学校,就住在对面六栋。”
“陆焰,和我们去吃饭吧。”
杨慧趁机扶着小女儿肩膀,“这是我小女儿,童溪的亲妹妹,待会儿她也和我们一起去吃饭。”末了,她低下腰身看着童婳,再次询问她的意见,“好吗?”
童婳抿了抿嘴,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初次露出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好的呀,正好我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