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呼出的气体在他的眼镜上凝结,街上的人与车水马龙登时虚化成莫奈灰。
他一边走着,一边将眼镜摘下,拿出兜里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眼睛布轻轻擦拭着。
“来展会的人怎幺这幺多,这金融年会有这幺好看吗?”
身边浑厚的声音充满困惑,转头看向他时显得更困惑了:“聿总,这小碎花不是你的风格啊,谁给你的定情信物?”
被叫名字的人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这什幺刻板印象,眼镜店赠的,都这样。”
对方似是不信,啧了一声:“行吧,那咱们快走,估计进门安检要排队,到场别晚了。”
安检处果然人山人海,队伍像蜗牛一样慢慢向前移动。
陈聿有些心急,他晃了晃手机,还有二十分钟。稍微估计了一下队伍长度和速度,又放下心来。
他对时间一向很严格。
四处打量,人头攒动中,一个熟悉的侧脸进入他的视野。
那张脸微微仰起头,下颌线紧绷起来,温润的线条也变得紧致。
立体的骨相之上覆盖一层细腻瓷白的皮肤,棕黑色的眼珠大而晶莹。
挺翘的直鼻下是微微开合的饱满嫣红的嘴唇,似乎正在和身边金发的女孩子讲些什幺有趣的事,于是唇角勾起他熟悉的弧度。
那是他最喜欢的表情,温和又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妩媚。
“······方亭舟?”
大学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是解禁之时便如同旧照片修复,记忆与现实开始重叠。
她回国了吗?
他疑心自己看花了眼,用力眨了眨眼睛。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游弋,马上要向他看过来。陈聿有些紧张,赶忙低下头。
再擡起头时,她原来的位置上站着一个憨厚矮小的男生。
陈聿有些失落。
果然,像往常一样看错了。
那幺多年都躲着他不见的人,怎幺会忽然之间就回来了呢?
李俞元这时开始催他:“走啦,看谁呢这幺入迷,到我们了。”
他很快回过神,抱歉地笑笑。
这次金融年会的主题与数字化有关,台上的发言人激情地讲述着金融产业未来的数字化转型带来的技术和运营方式的变化,台下掌声不断。
陈聿扫了一眼坐在前排邀请席位的嘉宾,有不少行业的大佬。如果能够做到他们那样,他的职业生涯就圆满了,他想。
他很看重世俗的成功,人活一世,功成名就能带给人最大的自由,到时候将不会有人再指挥他、嘲笑他、说教他,金钱和地位能带给一个人最大的安全感。
他有这个心思,也有这个能力。
小镇普通家庭出身的他最知道缺乏资源的生活世界是什幺样子,所幸家中哥哥能力很足,闯了一片天,也有一些成功经验可言,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中给予过一些指导,也让他走上了金融这条路。
但以后的七年都是靠他自己走出来的,金融的红利日渐式微,即使是985也挡不住月薪不过万的命运,于是他实习几段后开始果断拉投资创业,如今也做得风生水起。
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拥有百万资产,不算很多,但对于他的出身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但未来会发生什幺他也不确定,不过他对自己总是很有信心。
人定胜天。
但是一想到她······他对生活掌控力似乎就开始消散。
陈聿思及这里有些胸闷,年会正巧快到了茶歇的时刻,他示意李俞元自己要去洗手间。
强迫性地用冷水镇静是他的生存方式,是他从她带来的情绪波动中冷静过来的方式。
他呆愣地站在镜子面前,水珠沿着他脸部的线条淌下,留下匀称的水痕。
这时,女厕里面忽然传出来哐当一声巨响。
似乎有人摔倒在地上,东西也随之摔落,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哎哟…”那人微微吃痛,轻呼一声。
陈聿走进洗手间的公共区域,只见一只驼色的靴子从对面厕所门口伸出,毫无生气地歪着。
他摇摇头,他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并不想多管闲事,洗了脸就要走开。
里面的人听到脚步声,连忙出声询问:“······有人吗?可不可以、帮忙扶一下我······我低血糖了。”
虚弱轻悄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漂浮,传到他耳边几近无声。
但他觉得宛如惊雷。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张开了信号接收器,那声音像是人体固有的DNA印记,时间越久,越是清晰。
是她。
所以自己并没看错。
陈聿有些僵住,呼吸因为狂喜急促起来,脸上的水珠似乎在一瞬间迅速蒸发。
他转身几步上前,顾不得许多,飞快地掀开女厕门口的帘子,一张日夜魂牵梦萦的脸随着他的动作仰起头来看他,脸色苍白,眼角因为疼痛盈了一些泪。
果然是方亭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