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敲响的时候,苏晚以为是外卖,于是踹了裴献一脚示意他去开门,翻了个身继续睡。
昨晚折腾到大半夜,两个人都困成了狗,裴献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踩着拖鞋打开门,看到来人不禁挑了挑眉。
出院这幺快,真是祸害遗千年。
楼道里堆着报废的灯管和纸壳子,小广告一层摞一层铺满了墙。许兰亭裹着一身黑衣,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衬得脸更加苍白。瘦而长的身影在楼道里伫立,如同一枚钉子,泛着冷硬冰凉的金属质感。
他身后是两个眼熟的保镖。制服笔挺,腰间配枪,缄默地等候命令,像是要上门缉捕逃犯。
许兰亭没开口,周身冷意更重。
皮质黑手套贴着肌肤,握拳时带来些微痛意。许兰亭的目光由上及下,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最终定格在锁骨的那枚吻痕上。
像是烙印,像是勋章,带着温柔的玫瑰色。比苏晚的唇色要深……她在留下这个记号时,一定很用力。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幺感觉。
因为苏晚从来没给他留过印记。
他们之间只有掠夺和被掠夺,床笫间少有柔情蜜意的时刻,更遑论亲吻身体……
可是裴献凭什幺有?
这个贱货到底有没有摆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像个上门捉奸的怨夫一样,用一身精挑细选的搭配营造安全感,每一根发丝都精心打磨,却在年轻小三睡衣领口的吻痕面前败下阵来。许兰亭捏紧手指,平生第一次嫉妒起这个除了脸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让开!”许兰亭咬牙切齿。
裴献擡起手挡在门边,阻碍住许兰亭窥视的目光。他额角还贴着创可贴,上半身睡衣下半身裤衩拖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气势却完全不输人。
“这是我家啊,凭什幺让你?”
咔嗒一声,子弹上膛。
黑洞洞的枪口瞄准裴献的脑袋,缄默之中,气氛如弦一般绷紧到了极致。
许兰亭抿起嘴角,手指重新舒展。冰凉的皮质反光之下,修长的五指如同钢琴演奏家一般优雅,却轻而易举地操纵着人的生死。
“裴献,我知道你替黑帮卖过命,就读于教会学校,被孤儿院抚养长大……你的母亲是妓女,父不详,是个一出生就被抛弃的野种。”
他漫不经心,却字字诛心。
“我喜欢识时务的聪明人,也感谢你对晚晚的照顾。让开吧,你知道我的身份,给你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易如反掌。”
杀了你,同样易如反掌。
裴献脸色僵了一瞬,阴沉沉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实在有些突兀,在许兰亭看来却是迫不得已的讨好,谄媚又卑贱。
不过如此。
他甚至要怜悯裴献了……
下一刻,门“砰!”的一声用力摔上了。许兰亭躲避不及,差点被门板砸到鼻子,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被灰尘扬了一身。
“说完了是吗?说完老子要回去抱着她睡觉了!”裴献扬眉吐气,“昨晚她累得够呛,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许先生您慢走啊!”
无人应答。
许久,许兰亭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那道薄薄的门板。
*
回到卧室,苏晚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瓮声瓮气的,带着浓浓困意,“谁啊……”
“一个智障。”裴献言简意赅总结道。
他们住的街区不怎幺太平,偶尔也会有醉汉找上门来闹事。苏晚没在意,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嘴上断断续续地埋怨他身上冷,身体却很诚实地靠在他胸膛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下午,苏晚被打发去楼下买盐,拉开门时居然看到了许兰亭。他身影笔直,静静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到接近透明,一瞬间让苏晚以为自己撞鬼了。
片刻,她终于想起来早上裴献说门外有个智障。
原来你是智障!
“你找我?抱歉抱歉,我睡着了。”苏晚摸了摸鼻子,强忍住笑意。
“没事,也没等很久。”许兰亭若无其事地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踝,又有些委屈似的提起,“裴献不让我进去,我怕吵醒你。”
……做得好。
沉默片刻后,苏晚率先开口,“你有事?”
她急着下楼买盐,否则裴献不做饭。
“我……有东西要还你。”许兰亭难得这幺紧张。
首饰盒里是那天她扔掉的吊坠项链。
难为他找人修复得几乎完美如初。纤细的链条看不出断裂痕迹,吊坠雕琢的图案是一枚星星,棱角分明,中心镶嵌着钻石——这钻石是新添上的,尺寸大得晃眼。
“你看,断过一次也修得好。”他低声说着,像是在向她证明什幺,有些不安似的观察着苏晚的表情。
可是……完美如初,并不意味着一切都如初呀。
这玩意儿本就是假货。
苏晚伸手接过那条项链,手指缠绕着纤细的银色链条。指节晃动,吊坠也跟着晃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谢谢,真漂亮。”她轻声呢喃。
许兰亭眼中顿时亮起希冀。
“可我要它做什幺?”苏晚笑着望向许兰亭的眼睛,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残忍,“不过是个没用的东西。”
那点希望的微芒瞬间破碎消失,湮没于漆黑的深海。深不见底的绝望之中,许兰亭的身体微微颤抖。
苏晚等了几秒,在他彻底陷入绝望之前缓和语气,温柔道,“过来,低头。”
简单几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许兰亭下意识照做,低头俯身向她靠近,不自觉被她眼中的温柔所吸引,渐渐能嗅到她身上的淡淡花香……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空气中,将所有幻想打破。
许兰亭只是静静看着她,漆黑的长睫投下一片深深阴影。与苍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左脸处通红的巴掌印。
两名保镖惊疑不定,对视一眼后朝苏晚举起了枪。
苏晚却毫无惧意,擡起脸笑意盈盈地看向许兰亭。贫苦似乎不愿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清纯动人的脸一如当年。含笑的杏眼圆而钝,带着欺骗性的天真。
忽然,许兰亭低低笑了一声。
“没事,把枪放下。”
犹豫片刻后,保镖放下了枪。
许兰亭抓住苏晚的右手,放在掌心细细查看。小手被迫舒展开来,伸展五指,掌心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足见她的罪状。
“都红了。”他忽然说道。
“嗯?”苏晚不解。
许兰亭吹了吹她的掌心,有些怜悯地轻轻抚摸着,认真道,“你的手都红了,疼不疼?”
“啊?”
薄荷冷香氤氲侵入,让苏晚冷得清醒了几分。许兰亭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漆黑眼眸藏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病态与疯狂。
“还是觉得恶心吗?没关系。如果你能消气,我可以自己来,不需要你动手。只要你别离开我,让我做什幺都可以。”
许兰亭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目光缱绻,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晚晚,等你消气了,我们会回到过去的。”
脸颊的掌印发热,隐隐刺痛。
他意识到自己拥有了苏晚留下的第一个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