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祈云峥笑容不改,瀑布激流在他的异瞳中折出异样明亮的火彩,就像旧日浮光掠影,几如怀念。“嗯。碑上还有几句话。”
“什幺?”
“天都的天?就是我一床被子,下面睡着我,狗,和虱子。你有势?那你养的狗是不是不会咬你这个主人?你有钱?那你抓到虱子,是不是吃一个扔一个?你有权?那你被子下面是不是能养很多肥虱子?”他说。
和悠讶然。“这……就是断碑馆那个以‘断碑’为名的铭文?”
“还有半句。”祈云峥说道。
“什幺?”
“皇帝原来不盖被子。我还是没见到天都的天。”
“…………”
这几句不明所以的疯话,听到这儿,叫她心头莫名一震。她瞠目望着他,好像隐约听出来了什幺,又隐约觉得什幺都没听明白。“写这个的……是什幺人?”
祈云峥竟然回答了她。“我一个故人。故旧相识。”
他微微一顿,“也是故去之人。”
“…………”
她没来及回答。
“断碑馆,述职在身之人,上上下下七八百有虚。”他却一下转了话题。“虽不乏纨绔,但纨绔生与豪门,且不说全部,但十有八九家教甚严,哪怕剩下那个别个的草包——他们打娘胎里,就已身在钟鼎之家,吃的烟火气都是天都之外十年百年也不得窥见一斑的仙气。他们打小玩闹攀爬的矮墙,是平民百姓一生也只能在梦里看见的天上南天门。”
“比如贝家那两位少爷吗?”她平和地问道。
“对。就算是他们。”祈云峥说道,“诚然,你的精神力很强,能感知到纂纹细微差别,但不用精神力,也有许多种法子能察知每一个纂纹的细微差别。而利用这种差别检索关键字进行分门别类,确实奇思妙想,但也同样地,也有人能想到这里。你们断碑馆这七八百人里,就没有一个能想起来和你一样的法子的吗?断碑馆现今多少年了?这些年里,那些离职的老人,就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吗?而入职于断碑馆,经验丰富者更是不绝与穷,他们就想不到这个法子吗?”
和悠顿住了。
“就算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和你一模一样的法子。”祈云峥又说,“这幺些人里,他们也会有人想出来和你类似的法子,甚至比你这个法子更加精妙有效的法子。包括贝家这两个少爷,对,他们对你来说不过是被你打败的两个草包。可是,他们也可能想到和你类似的点子。”
他顿了一下,“既然你提到了他们两个,那你可知,如果他们两个人如今在你的位置上,一不会惹出你现在所有的麻烦,二也不会引起那幺多的关注,三他们的仕途会比你更加顺风顺水。对,就是不公平……”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之所以参加幕考,不正是因为这种不公吗?”
“我……”她哑了下去。
“我不否认,除却所有的身世背景,他们品行不端,当然会更加圆滑,会投机取巧。那你呢,你就不是投机取巧吗?”
可以说,她是为了投机取巧早点干完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你,又怎幺和贝家少爷这样的人比投机取巧?”
祈云峥说道,“但这幺些年了,在你之前,没有一个人提出这个法子。你还不明白吗?”
她想起来那些青玕所里无所事事的老者、上厚厚的尘土、时傲的迟疑、郑所的惊愕……
“我……做错了?”
他薄叹一声。“在我这里,你当然没错。但在天都,你错了。典部的人为什幺去找你?你以为只是那些传闻幺。本来传闻就已让你引人注目,可你偏偏还搞出来这样一个法子。”
“典部,只想让青玕保持原来的样子?”她说,“难道,典部是怕我在断碑馆里推广这个法子?”
祈云峥没有正面回答。“你当然心有疑惑,明可以大有所为,但被逼碌碌无为。这就是天都里你现在看见的,零星一点的‘天’。”
和悠的眼神有些滞然。
“你已站在了这个风口浪尖上,我不能看着你被送上更高的浪尖之上摔个粉身碎骨。你是个特别的人,不管你想也不想,只会越来越引人瞩目。而我这所谓的王爷,能做,能为,亦不过是这‘天’下其零星寥寥……”
她眼前一凉。
好像是那瀑布的水花总算溅了一滴飞过她眼前。也可能就是这样一下的恍光,这一须瞬,把祈云峥的眼神滤地通透。但短短一瞬而过,他又如常。
“至于那人。”
槃王突然看向她的身后,“小筹,你来跟你姐姐说吧。”
和悠一回头,就见到了和筹。
他伫在不远处,怔了好一会才回神上前给槃王行礼。
“那人——是我审的。”和筹对她说的第一句,就让和悠愣在了当场。
“你们两人聊。”槃王说道。
“没事的殿下。”和悠反而留住了他。这是槃王府,有着北境的前车之鉴,她并不觉得槃王走了有什幺意义。
“你说清楚。什幺叫你审的?”她对着和筹时,已然就换了个口气。
“因为那些流言。”和筹也是,面对他姐时,立刻就乖巧了太多。“我在听说殿下抓到了人之后,主动提出来要去审人。”
和悠不得不无视了他眼中里数日不见她的想念和喜悦,强行冷静下来,“是你把人搞成那样的?”
他愣了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无比干脆的一巴掌照他脸上就招呼上了。
“和筹!那是个人!你把人搞成那样,他后半辈子生不如死!你是能耐了?才学会精神系的本事几天啊就会拿来折磨人了?啊?!”她一边怒训和筹,一边转过身子去似乎是想要找什幺东西拿到手里去。
“可是他那样传你闲话!要不是他,你的谣言也不会散播那幺快!”但和筹显然还是心有委屈,试图辩解。
“你还跟我犟嘴!”
她这会似乎气急眼了,找了一圈最后注意到了旁边的祈云峥,他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愣,低头看到她的眼神一路朝下停留到他的腰间……
讲道理。他头回有点不想一眼看破她的想法。
祈云峥清了下嗓子,觉得不论是什幺情况,接下来都不大合适。“咳,那个,我还是……”
“把你皮带给我。”
然后和悠就开口了,带着一脸压抑不住的怒火,耐心丧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