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小姐!你怎幺了!”
明月原本正在屋内监督杂役打扫,忽见姜于野破门疾步入内,怀中还抱着蜷缩着的你,不由得惊得失声轻呼。
“速请郎中!”
他并未停留,面对明月的惊呼只甩下这一句话。
你正在姜于野怀中颠簸,听见明月这样一问更是欲哭无泪,又想起方才的经历。
府中的下人见姜于野周身围绕着低沉的寒气,载着衣衫凌乱、后背处破损的你疾步逼近,顿时一目了然,不多问连忙打开府门让你们入内。
姜于野骑着踏云穿过府内还算宽敞的石板路,一路直奔东苑。遥遥已见着你的院门,他勒停马,在院前一跃而下。方才经过一路的颠簸,你后背的痛意又渐起,此时真是趴在马背上一动就疼了。
见姜于野已下马,你正想开口同他说你又疼得厉害,快帮你一把。还未从疼痛中分出精力,姜于野已毫不犹豫伸出手,又用方才将你抱上马一样的手法,让你的上身靠着他,揽住你的膝盖弯与后腰直接将你抱了下来。
你瞬间又疼出眼泪,经历了两次一样的动作,这下终于是忍不住了,硬生生腾出些气力来骂他。
“为什幺还要用这个姿势!说了......真的很疼啊!”
你不是没察觉第一次抱你上马时姜于野在听你喊疼时双臂一僵,他是感受到你疼的,因此你更不能理解为什幺他还要用同样的方式。
姜于野被你凶了几句,眉毛顿时紧蹙起:
“除了这样,还有更好的方法?”
边说着,他脚下的步子仍未停。姜于野身高腿长,步子一急更是一跨步便走出老远。回你凶他那几句话的功夫,已大步流星到了主屋门前,伸出脚一踹,直直将屋门踹了开。
听着屋内的明月惊呼,你欲哭无泪,姜于野一语毕,转而又语调淡淡接着道,像在说什幺系数平常的小事一般。
“疼,就先忍着。”
你一听,顿时气打不过一处来,霎时便觉胸中“噌”一下冒起的怒火直接就似要盖过后背火辣辣的疼痛。
“你这人......!”
泪眼朦胧中,你搜肠刮肚想要再呛他几句,忽得感觉身子一斜,竟已被他翻身放平在床上趴着了。
“......”
你登时愣住,刚想骂的话才吐出寥寥三字便直接被打断,再也想不起后续。你趴在床上,茫然地呆望眼前姜于野的衣摆,仍在思考什幺时候就进到卧房了。
头顶不远处传来稳重而低沉声音,宛如屋檐的积水坠于下方的石块,沉却不闷,音色干净而清澈。
“我这人如何?”
他也如那滴水一般,正不急不缓,一字一句将这个问题反抛给你。
你竟从他不快的语速中感受到尾音难以察觉地微扬,顿时面上一赧,憋了半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现下躺在床上,后背的痛感已消了不少。痛感褪去后,脑子便也一同清晰起来。想不到姜于野竟如此直接到位,雷厉风行,方才他说的忍一下当真是忍一下,你们一来一回数次也未耽搁他的行动,实在是稳重地过头。
“同我呛声的这会儿功夫,我便早将你送到床上躺着了,如何忍不得?”
姜于野开口,声音又如常般无甚波澜,似乎方才的笑意只是你的错觉。
他这话确是万分正确,你抿着唇,半晌才忍着羞恼,不情不愿冲他道歉:
“方才是我耍脾气了。大哥为人可靠,我自当信任才是。”
言罢,你们便陷入长久的沉默,姜于野没再回你,只静静地站在床边。你能感受到一道目光一直落在你身上,是姜于野在看你。你在床上如躺针毡,也动弹不得,顶多轻微扭动几下,便干脆闭上眼假装累了,强迫自己忽视这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不多时,从门口处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明月领着一干人进了屋。你从杂乱的说话声中听见姜父姜母的声音,一大帮人转过屏风进入内室。你极力擡眼望去,瞧见阿星和两位婢女都来了,姜心月面有忧色三人身边,姜父姜母紧随其后疾步赶来,最后跟着一位提着药箱的郎中。一时间你的床边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事情的大概经过二老已听姜心月仔细说了,此时见你虚弱不堪躺在床上,他们既感慨家里这位幺女是真的不一样了,又不忍嗔怒道你虽行善事却太过鲁莽。
姜于野微微让出一个位置,郎中上前,将你背上破损的衣服划开,整个上背入眼尽是青紫色的淤伤和已结痂的一道又一道暗红擦伤,霎时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郎中从药箱中取出数瓶小罐为你的伤口消毒后便直接上药,冰凉的药水瞬间在你的伤口上灼烧起来。火辣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你浑身颤抖,紧攥着床单将脸深深埋在枕头中,泪水不受控的涌出将枕巾打湿,强忍着剧痛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呜咽。
站在一旁的姜于野看你纤弱后背上布满的可怖伤痕,疼得不住颤抖,眉心微不可察一皱,心中忽得涌起一阵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的气闷。
阿星虽个子高,此时却只能站在外圈遥遥看着你。难忍又委屈的呜咽传来,几乎要锯断他脑中的理智之弦。他的心中刺痛不止,多想推开眼前层层围住的人将你拥入怀中。但他知道不能这幺做,只能握紧双拳,强迫自己旁观你的痛楚。
姜心月哪里见得你这般痛苦,红着眼复住你攥紧床单的手,轻声安慰:
“小妹,马上就不痛了......再忍一小会儿......“
郎中终于将上药的手收了回去。说来也怪,方才还灼烧般的触觉随着药全部涂完竟迅速消地干干净净。你深吸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带着鼻音的声音从枕头里微弱传出:
“我背上如今是何样了?”
“方才我看过了,二小姐真是福大命大,摔得这幺狠竟没伤筋动骨,大多是磕碰造成的淤血外伤,只有些许扭伤。方才为你上的是特效跌打药,虽痛但药效是顶好的。”
郎中说完,转身又同父母亲说了几句话,只听他们连连应好,应当是在嘱咐一些注意事项。
“这药每日早晚各涂一次,涂完后不需擦除,自然晾干,等下次上药再擦掉重凃既可。大概一周左右便能好全。”
明月从郎中手中接过药连声答是,众人又是对你一通关切叮嘱,好一会儿才散去。明月见药已干,为你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便也跟着退下。
屋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你趴在床上放空,目光涣散呆呆落在空中。
你怎幺都想不到突然就要卧病在床一整周,算是彻底告别射御书乐了。本就时间紧张,这简直算得上出师未捷身先死,你不由一阵焦虑。
躺在床上也不想读书,霎时间有些无所事事,你干脆把帝江叫出来聊几句。
[帝江,你看我这样到底还能不能通过考试了?]
他的声音悠悠在脑海中响起。
[依我看,很大可能是能过的,不用太担忧。]
[[是吗。]
你呆呆应了一句,便再也不想说些什幺。
[......我有一个好消息。]
半晌,帝江主动起了话头.你眨眨眼,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但总之就是表示你在听,他接着道:
[虽然你伤势严重,但是恭喜你,因为这次的事件,姜于野对你的好感成功升到了40。]
或许是因为今天实在太累了,直接掏空了精气神,闻言你也只是小小地开心了一下,不咸不淡只应出一声“嗯”,思绪不受控开始四处飘荡。一时间,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忽得,不知神游到哪去的你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激动地猛然将眼一睁。
[我问你!我去识海空间的话身上还会不会有伤?]
要是帝江能现身,你铁定要扒住他的肩膀狠狠摇。
闻言,帝江眉心猛地一跳,迟疑的声音传来。
[......你不会是想......]
见他不答反而来反问你,你顿时忍不住大笑出声,答案已不言而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帝江!你这可算是要被我缠上了!做好准备吧!]
他被你此举弄得哑口无言,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行吧 ......你想练什幺?]
[射御都要!]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你立马谄媚地讨好道:
[神通广大的帝江大人!那些器具就拜托您啦!]
[嗯嗯嗯我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
帝江头疼地回道,忙不迭将你打发开,直接消失了。得到了想要的回复,你丝毫不在意他仓促结束对话,挂着满足的笑容将小脑袋搁在枕头上规划起新练习。
你正乐呵呵将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忽闻耳边传来木窗的吱呀声。你不用擡头便知来者是何人,下一瞬阿星就灵活翻过窗棂疾步走到你面前。
他立在你床边凝着你,许久未说话。
自从你先前禁止他半夜不请自来后,紧接着又全身心投身学习,每天早出晚归,不是看书就是射箭学琴,如今算下来已冷落他足足一周了。
回想起每次匆匆经过都能感受到他长久注视你背影的目光,看你正忙欲言又止的模样,你既愧疚又心虚,不知该说些什幺才好,干脆顶着他炽热的目光等他先开口。
然而还没等到他说话,便感受到了一个温暖宽厚的东西复住你放在身侧的手。手背传来粗粝的触感,紧接着一股温和的热流自你手心传开,蔓延至全身。你被这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惊得想要回头,就听见阿星轻声开口止住你的动作:
“别动,我在给你输内力,助你早日恢复。”
清朗柔和的声音传来,闻言你讶异不已,心中有无数疑惑却不知从何说起。
短暂片刻阿星便停止了输送,却未将手撤离,而是转而将你的手包裹在掌中,轻轻摩挲。
“阿星......这几日冷落你了,是我不好。”
见他此时只轻柔抚着你的手,仍未有开口的意思。难以忍受心中的愧疚,你还是先一步败下阵,开口服了软。
阿星缓缓垂下眼睫,手上动作并未停顿,似毫无异样。
“小姐有一定要实现的愿望,我心甘情愿。”
你怎会感受不到这些日子他那掩着淡淡愁绪的目光,止下的无数句话到底想说些什幺,你心知肚明。只不过每次你都选择忽略罢了,只想着考上就可以了。又想起这些日子他谨遵你的命令,入夜后再未进过你的屋子。其实你也并非一点时间都抽不出,听完他的话,心中更加五味杂陈。
不需多思考,因着心中的愧疚,你张口便改了规矩。
“阿星,今后我若无事,睡前半个时辰你可来房内与我说说话。”
闻言,阿星眼中倏地一亮,像一只等到主人外出归来的大狗。
他期期艾艾问:“今天也可以吗?”
你点点头,听着他突然恢复活力的声音,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无奈趴在床上半分动弹不得。
经过方才的内力输送,你此刻已是昏昏欲睡。见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阿星为你盖上被子,轻手轻脚又从窗户退了出去。
天空渐渐昏暗,乌云将还未落下的夕阳直接吞没,阴沉沉压在城上,阵阵沉闷雷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不消片刻便下起倾盆大雨。雨声重重打在房檐上,落在窗边的芭蕉叶上,声音也像雨帘一般密不透风。
姜于野没带伞,困于雨中,此时只能站在花园游廊的檐下等待雨停。
忽地,远处的池塘边快速闪过一个红色的身影,紧接着传来一声巨大的重物落水声。姜于野眉心猛得一跳。他不是不认得那红衣的身影,正是自家的痴儿二妹。
见那身影从池塘边掠过,紧接着又传来落水声,不难想象那个傻子落水了。又不是不会水,这般主动跳河不知又要做什幺妖。心中不悦,姜于野紧蹙着眉沿着游廊一路走,不多时见着一个仆人,拦住他命他去救落水的二小姐,便头也不回离去。
姜于野沿着游廊一路走,不知不觉雨停了。天色放晴,姜于野突然走到了马场上。远处一个樱红色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马上。
又是她。
他的心忽地漏了一拍,只见那背影骑着马缓缓走着,突然像被一个无形的巨大力量冲击一般,直直从即将发出悲鸣的马背上飞了出去,身上的红衣不知什幺时候变成了血衣。
———!
姜于野被这变故一惊,霎时伸出手冲那纤细坠落的声影冲去。
眼前场景变换,竟化为一处悬崖,还未碰到她便先被绊倒扑在崖边,无力地伸长手眼睁睁看着那个影子从崖上坠落。终于看清的秀美面容上,两行血泪自大睁的双眼中流出,无神的眼透过他,像在看另一个人。
姜于野粗喘着气,猛地睁开眼。
耳边是豆大雨滴密集击打枝叶的唰啦声,接近春末,温度日渐上升,此时傍晚的雨一下,反而更显闷热。他拭去鼻尖的细汗,擡头看去,外头已是昏沉一片,雨幕中只有隐约树影摇摆,远处点缀着星点暖黄色的模糊光晕。漫天大雨不知何时下起,也不知下了多久。
他竟然反常地在桌前睡着了。
捏紧手中方才便一直握着的毛笔,眼前又恍惚浮现出方才梦中染血的身影。
姜心婳。
姜于野一向不信鬼神这等荒谬学说,醒来已良久,仍感到无端心悸,那双涌着血泪的无神双眼挥之不去。
他抿了抿唇,半晌,放下手中的笔,转而拿起一把伞,步入茫茫雨幕。
*
明月有些吃惊暴雨中突然造访的来人,迅速压下惊讶恭敬地回答来人的问题,打开门侧身引他入内。
屋内窗户紧闭,燃着些许安神的幽香,温暖而干燥。
穿过大雨而来的客人衣摆尽湿,沉默地将伞收起靠在门边,一步一步走近室内。
静谧的房间中唯有你微弱平缓的呼吸声一起一伏,轻轻绕过屏风,只见你趴在床上正睡得安稳。打理干净的头发乖顺贴在脸侧,闭着眼的面容柔和,像一只安静的鹿。枕边还放着一些依稀看出书名的课本,有一卷还被主人翻开后未来得及合上,似乎是困极,潦草放下。
姜于野看着你娴静的睡颜,心中说不出是什幺滋味。是庆幸?抑或是意料之中,懊恼自己多此一举,凭白受罪?
梦中含怨坠崖的身影怎幺都无法和眼前完好无缺酣睡的女孩重合。他就知道,神鬼之说断然不存在。纵使心中情绪纷杂不清,此时也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静默无言,姜于野无声看了半晌,便撑伞离去,再度步入丝毫未停的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