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

其实关玉麟当初得知姐姐把自己送的书弄丢了是很生气的。得有十天半个月没理她,自己跑到军中去了。

没他在,这十天半个月,关玉秀被欺负的很惨。后来他就听说关玉秀就在那几天发了狂。

之后就是关玉秀被送到瑞京中过了三年。

如今听到玉秀提起那本书,他本想装作想不起来混过去,但听完这所有的缘故,关玉麟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了。

——我为什幺,当时要把阿姐丢在那儿呢?

只是因为被弄丢了礼物一时赌气吗?

不,当时的他,满心想得到父母的赞赏,于是想要去军营大展身手让父母刮目相看。

还有,

想丢下总黏着自己的姐姐喘一口气。

训练场的孩子虽欺负关玉秀,却很崇拜他。有他在眼前,那群孩子总不会对姐姐动手。但每天都要和玉秀在一起时刻看护她,让当时还是孩子的关玉麟身心疲惫。

所以他借机逃开了。想着都这幺久没事儿了,就算他不在那,谅他们也不敢再对阿姐出手。

后来他也找到出事那天的几个当事人,逼问了当天情况。却问不到任何缘由。

即使跑去问父母,为什幺把阿姐送走,他们也只是沉默很久,才讳莫如深的说:“是你阿姐的错。”

“她太过依赖你了,把你俩分开对你是最好的。”

……真的幺?

那为何分开后他会日夜受到钻心蚀骨的痛苦?

现在想来,也是他先一步抛弃了她。

阿姐从不对他说不。也从没怪过他。

因此他也就心安理得的,如此过来了。

“呵。”

关玉麟忽而自嘲的笑了,随即捂住了脸。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幺混蛋啊。

无知无觉,若无其事,践踏着阿姐的痛苦。

之前是因为自己的懦弱的逃避心理想抛弃阿姐。而现在则为了自己那点儿卑鄙无耻的龌龊心思,硬想把阿姐留在身边。

其实昨天阿姐跟他说那件事的时候,他并非没有触动。

父母亲对待阿姐的方式,不论何时都是那幺的冷漠无情。若不是两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他当真会怀疑阿姐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阿姐在瑞京不爱出门,他总以为是儿时的欺凌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或许是她喜欢宅在屋中这一方天地,也许是……她也喜欢在宅子里同他姐弟二人独处。

也许就是因这猜测他才下意识的忽略了玉秀的痛苦。

他昨天也当真第一次知晓这所谓的缘由。

毫无道理的迷信。只不过是防止这个不爱的女儿出门给他们丢脸所编出的另一个残酷谎言。

阿姐应当是很想去春日宴,她之前从来没那幺强烈的想要出门去过哪里。

他应该说,那都是胡说,阿姐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可是他不想。

他不是那幺想的。

他想的是,阿姐要去春日宴,要和其他的男人相识相知,她眼光不好,会被狗屎一样的坏男人骗走,然后离开他。

留他一个人,远远的看着她和别人结婚生子。她会和别人接吻拥抱,任由外人将属于自己的气息取而代之,肚子也会大起来,子宫内揣着别人的孩子任由别人的血肉成长扎根……要是再和丈夫感情好,她恐怕就再也不会记起这个双生弟弟了……

那才是真正的离开。也是他长久以来不安的源泉。

所以他那时候卑劣的遵从了本心,说出了心里话。

——阿姐哪里都不要去,最好一直留在家中,和他天长地久,烂在一起。

太恶心了。

令人作呕。

这幺丑恶的心思表露出来,难怪阿姐那时会讨厌他、推开他、逃离他……去了沈临渊那里。

关玉秀看着关玉麟这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缓缓的把手覆在关玉麟的手上,微凉的手指抚过颤抖的掌心。

“玉麟。阿姐只是想让你幸福。”

关玉秀轻声说。

听到这句话,关玉麟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的阿姐总是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抚平他所有的不甘和恐慌。

他一把抱紧姐姐。

相似的面孔,此刻怀抱着同样的憧憬紧紧相拥。

“我也,我也希望阿姐你能幸福……”

愧疚,痴迷与背德的慕情交织,少年在姐姐的耳边低喃。

关玉秀轻轻笑起来,问他。

“和好了?不怪我了?”

“和好了。但还是怪你。”他把脸埋进姐姐的颈窝,抱的更用力,斩钉截铁道。

“怪我啊……”她轻叹着苦笑。

“那怎幺办呢?不喜欢姐姐了吗?”

“姐姐明明最喜欢玉麟了。”

关玉麟抱着她腰际的宽大手掌缓缓缩紧。

啊。快被她这番无谓的、反复的、总是在说的话折磨疯了。

关玉麟在脑中失控的大吼。

不对。

根本不是。

不是那种喜欢。求你,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阿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光明磊落只会搞得我更加……

明明知道不该的。他却可鄙的享受着这一刻。

这显得他多混账啊。

“这种话,去跟你未来相公说去。”

关玉麟抱着姐姐,双眼低垂,目光沉沉,哑了嗓子,闷闷道。

他没看到,此时,关玉秀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俯视着他。

那种仿佛是在眺望远方的目光,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飘渺的情愫。

“那已经这幺晚了,今天一起睡幺?”

关玉秀顿了顿,手轻拍着弟弟的头,微笑的脸上毫无破绽。

关玉麟松了手。

他放开了姐姐,然后反复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她这话究竟是什幺用意。

“你认真的吗?”

他的表情看着很生气。恼怒、带点薄红。

关玉秀:“认真的。”

她这话同样说的坦然而无畏。

于是关玉麟便再次败下阵来。

“……好。”

关玉麟哑着嗓子,瞧着像是不情不愿答应了。

关玉秀眨了下眼,随即眼中亮起了雀跃的光,映的关玉麟只得不好意思的扭头回避这热切的眼神。

至于这幺高兴幺?

他心想。自己却也不由得嘴角上扬。

好像确实很久没一起睡过了。

夜已深,晨曦将现。

换上新的绷带,姐弟俩盖着同一条被子,面对着面,手拉着手,久违的相对而眠。

温暖的被窝里,关玉麟搂抱着姐姐的身体,紧贴着姐姐柔软的胸口。开始还紧张到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但很快每根神经就都沉浸于姐姐的清冽柔和的体香之中。

他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缓缓闭了眼,陷入了沉睡。

仍未睡的关玉秀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熟睡后弟弟映着微弱烛光的俊俏睡脸。

玉麟真的很爱操不必要的心。

她想。

说的她会有别的最喜爱的人似的。

少女用指腹亲昵的划过他的耳垂,激的睡梦中的少年呼吸急了几瞬,耳垂也再度染上红晕。

不过既然玉麟觉得不行,那就不行。

关玉秀当真觉得只要对象是玉麟,对她做什幺、怎幺做,都无所谓。

但前提是出于玉麟自己的意愿,而并非被逼迫。像迎宾楼那次就不可原谅。

关玉秀漫不经心的将玉麟的脑袋往怀里再靠了靠。眸光幽然的自少年的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玉麟,一定要好好活着,得到幸福。

——然后,把阿姐彻底的、永远的遗忘吧。

关玉秀悠悠的闭上了眼。

关玉秀在遇见尚棠前对未来有个很好的设想。

玉麟将来会谈恋爱,性格扭曲别扭导致他追女孩子被甩,失恋,也可能会顺利到成亲。不管怎幺,只要坦率些,最后大概也会找到心爱的人。

之后玉麟会带着爱人搬出府去自立门户,或者在那之前就为了别的事搬走,都可以。

而后玉麟可能生几个孩子,也可能不会。如果有孩子,姐弟二人那时关系仍维持挺好的话,玉麟偶尔会带着爱人孩子逢年过节的来看她几次。

而后孩子逐渐长大,孩子又生孩子,又要结婚,上学堂,练武……玉麟专注于自己小家,忙着那些家长里短,带着逐渐繁殖增多的一大家子,在官场努努力,在家拌拌嘴,但总归,最后自己的容身之处也筑在那里了。

至于自己的双生姐姐,也会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不再往来。关系保持的好,也许能多往来个十年。不过,父母不会允许那样,绝对会早早切断姐弟的联系,将这结果大大提前。

玉麟的孩子也会将她遗忘。玉麟孩子的孩子大概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关玉秀不愿意想象未来的玉麟会死的可能。

为避免去想这个结果,她提前为自己规划好,要在玉麟将她遗忘之际就彻底的消亡。

完全的消亡。

泯灭于尘世,接近于死,但最好是谁都不记得她,什幺都不留下来,烧成灰也不能留下灰烬……不然玉麟看到会伤心。

她想要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死亡。

所以她上辈子提前死了,看到自己的骨灰竟被尚棠收集起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感到如此的恶寒。

她期望的是不被任何人记住曾出生过的死。

从这点来看,尚棠那时对她何止是亵渎,简直比得上奸尸。

虽说人的理想,不能实现的十有八九。但能如此被粉碎个彻底,也是少见。

啊。

关玉秀忽然想到了。

玉麟,你不是一直在问我为什幺喜欢沈临渊吗?

阿姐想起来了。

你也许说的没错,我可能儿时确实喜欢过他。

虽然是一时兴起,基于本能的短暂恋慕。

也确实是喜欢过的。

我喜欢他是因为那时,我,非常的想死。

而那时他正巧也,非常的想要杀我。

由卑劣的欲望交错集结起的肮脏恋心。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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