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玉秀写到了半夜,晚饭和茶水饮多了,睡不着,于是出门在自己院中溜达消食,刚走到院内的后门廊前,就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黑衣人插着把剑昏死在廊下,血浸湿了他身下的野草。
玉秀迈过他溜达了几步,而后又折回来,蹲在黑衣人旁边,迎着月光盯着蒙面人,看到插在他肚子上的剑,眸光闪闪不知在想什幺。
不知何时已经隐约有意识但伤的太重还动不了的暗卫一号:……!
他很紧张,很担心下一步就是被灭口,和他的同伴一样。
暗卫应当都是不怕死的,暗卫一号是个例外,除此之外他更担心完不成任务,抓到后被扔给审讯司拷问折磨。
暗卫一号其实很聪明,知道关玉麟定会去沿着他逃跑的方向逮他,就自己悄悄的回来了这栋屋子。
只是苟延残喘之计,他也知道受此重伤,自己很难活过今晚。
玉秀盯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的头。
暗卫一号屏息静气,决定装死。
玉秀又扯了扯他的面罩。
暗卫一号冷汗直冒,要知道身为一个暗卫,最忌讳的就是脸被看到!一旦暴露了身份就完了!
好在关玉秀只是轻扯了几下就放弃了。
她默不作声的转身回了屋。
这让暗卫一号松了口气,没想到装死竟真能逃过一劫!
而后他就绝望的察觉到关玉秀又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什幺东西。
一定是送我归西的武器。面罩下的牙齿不禁咬紧,暗卫一号的手指轻微动了动。
——袖中还剩一枚刀片,要是在此地杀了她完成任务,之后也算是完成一般任务,即使依旧会被主人杀死,死法也好看些,至少也不会比落入审讯司手中难过。
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眼前的少女银发及肩,在清冷月光的映照下,每根发丝都在微微发亮,仿佛星光落在长发上。一双古井无波的幽绿色眼珠,深如清潭的看着他。
于是他手上的动作就突然停下了。
“两条路,生或死。”
关玉秀居高临下,像是早已识破他得的装死,轻声道。
在没反应过这个问题前,暗卫一号就快速做出了选择。
“生。”
缓过神来的他就看见少女打开手中纸包,把包着的棕色药粉撒在了他肚子与后腰的伤口上。
暗卫一号闻出来那是军中常用的药粉。
止血的。还是特效药。
暗卫一号知道自己有救了,可他不明白。
——怎幺会有人真的选择救来取自己性命的人?
她不知道我是来暗杀她的吗?不怕我反悔?
他思绪万千,睁开的双眼不经意与玉秀对上了。
——糟了,被发现了。
“你既然选了生,就不能再去杀玉麟。”
关玉秀一边给他撒上药粉,一边耐心道。
“来,发誓,说你永远不会伤害关玉麟。”
暗卫一号觉得这人多少有点邪门了,但他还是压着嗓子,小声老实的照着她的话发了誓。
关玉秀听完对他笑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笑容,既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怜悯,又温柔如晚风。
暗卫一号就这幺怔怔的看着。
看着看着,心中渐渐萌生出一种柔和的,温暖的情绪来。就像开出了一朵小花。这与他以往所接触的情绪相差甚多,打的他措手不及。
玉秀往暗卫一号旁边放了绷带。又回屋拿了壶茶水放边上。蹲下来摸了摸暗卫一号的面罩,一言不发的开始赏月。
即使上了药,暗卫一号依旧疼的一动不敢动,旁边坐着的默默无言大活人端着杯子喝茶更让他毛骨悚然。
他努力的回想脑袋里的情报,哪条也没有关大小姐是疯子的提醒。
“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在院子里赏月,别在意。”关玉秀抿了口茶,对暗卫一号道。
暗卫一号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道。
“小姐的话我不太懂。”
男人的声音低哑而陌生,却没有再害怕。
“生,就是我给你治伤药。死,就是我声音大一些喊我弟弟来结果你。”
关玉秀耐心解释。
其实即使叫来玉麟,他大概也不会那幺容易杀人,但多少还是要震慑下对方。
暗卫一号于是又安静了好久,努力的理解了她这番话的意思,最后艰难又坚定的开口:“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定会信守承诺,来报答你。小姐若是想知道什幺……在下、定会知无不言。”
关玉秀又对他笑了笑,暗卫一号因此又觉得晃了眼。
“你很好。你很识时务。”关玉秀缓缓说,“你们这帮……打不过玉麟,再来多少个也是自寻死路。不过比起送死,总有活下来这条路。”
“沈临渊派你来抓住我,借我引玉麟露破绽,来伤他对幺?”
“是。”暗卫一号老实的回答。
“玉麟上次中的毒也是你们搞得?”
“……是。”
关玉秀灌了口茶默了会儿,问。
“为什幺?”
“主人一向只下令,从不解释。”
“嗯…你是沈临渊豢养的死士?”关玉秀好奇道。
“是。”
“但是你好像很怕死?”
暗卫一号默了默,忽的反问关玉秀:“不对吗,小姐?”
“谁不怕死?”
他的话里没有愤怒和质问,只有很平静的不解,理所当然。
人天生的求生欲都很强。没有谁是想死的。
就像刚才咬毒自尽的他的同事暗卫二号,也并非是愿意以命效忠,不过是主人威压过甚,任务失败的惩罚太残酷,比起那个还不如去死。
暗卫一号也怕主人的惩罚,但他还是想再博取一线生机。
关玉秀没看着一号,只是对着月亮自言自语。
“是了,都该想活着的,都该为了什幺人活着的……”
但她没有。只有她没有。
“关小姐。”暗卫忽然叫了她一声,将她从那种思绪中拉了出来。
“请别让关少爷把我交给审问司。”
“怎幺呢。”
“我……”暗卫一号顿了顿,决定说些什幺打破关玉秀那莫能两可的态度,试图引起同情。
“……我妹妹病了。做任务时受了重伤,勉强活着逃回来,就得了重病。我得给主人做任务攒够钱,带她逃走看病。”
“我们这种身份,要想逃难于登天,身上都被中了蛊毒,定期联络不上就会被毒杀。”
他努力说的真诚,为了凸显出可怜感,说一下顿一下,显得讲话气喘吁吁、极为艰难。
关玉秀:“你想让我可怜你。”
暗卫一号:“……”
关玉秀:“看来你真的很想活下去。”
暗卫一号忍痛点头。
“可是,放你回沈临渊那里,他会让你活下去吗?”关玉秀缓缓放下壶,怜惜的瞧着暗卫一号。
“你没完成任务……他很有可能将你折磨致死呢。”
月色下,那双温和的绿眸如幽幽潭水泛着微光,极为温和、悲悯,她的声音如同无人夜风中作响的银铃,空灵又有中诡异的柔色,缓缓道来:
“是不是让玉麟杀了你,对你还比较好吧?”
少女善解人意的伸手来回轻抚着倒地暗卫的头。头皮间那酥麻的触感伴随着她的话语,令暗卫一号因重伤意识模糊之际仍打了个寒颤。
“……主人不会杀我的。”暗卫一号硬着头皮说。
“你那幺确定?你主人我认识,他那种人谁都想杀的。”关玉秀根本不信,手仍旧那幺抚摸着暗卫一号那略显毛躁的黑发。
“我、我对他还有用,他不会杀我。”暗卫一号冷汗越来越多。
关玉秀:“你吗?”
“就是我。”暗卫一号有点骄傲,他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指头:
“我虽……杀人功夫不到家,情报功夫却还不错。除了今天这件脏活,主子平日也叫我监视相府的情报呢。”
“哇。”关玉秀配合的赞了。
“你是说,他手底下养的那幺多人,只有你这幺一个情报最出色的,所以他舍不得杀你?”
“……也不是。”
暗卫一号心虚的沉默。
“我问你,你喜欢怎幺样的坟墓?”关玉秀已把他当做死人,托着脸侧过头,关切的问他。
暗卫一号抗拒的说:“我不会死的。”
“哼嗯。”关玉秀不置可否的发出一种宽慰的顺从声。
“其实……”感受着迫近的性命危机,暗卫一号终于自暴自弃了,开始说出自己的秘密:“我是被皇上派来监视主子的。不过主子不知道。”
关玉秀有些惊讶,于是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关玉秀:“原来你隶属于皇帝?”
皇家一向人心叵测,父子兄弟互相安插眼线这倒也不奇怪。
暗卫一号却还没说完,犹犹豫豫的小声道:“不过皇上也不知道,我也是被尚相派来监视他的。”
“……”
“尚相也不知道,最近主子也叫我监视他……”
关玉秀愣了好一会儿,喝了好几口茶水,望着月亮发着呆,才由衷喃喃道。
“你好厉害啊。”
这样周旋在三股势力间,还能苟活至今,不可谓不强。
“看来你确实有本事能让沈临渊不杀你呢,那我不必叫玉麟来了。”
暗卫一号大大舒了一口气,瘫软在地如重获新生。
“你很怕死,却在干这种刀口舔血的工作呢。”关玉秀看着松懈下来的暗卫感叹。
“很辛苦吧。”
暗卫一号被这来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甚至还是暗杀对象的宽慰,狠狠地击中了内心深处的柔软和压抑的疲惫。
是啊,这活儿太累了,身为暗卫、死士,有三个主子,还不能叫他们互相知道自己隶属于对方,工作又累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有杀身之祸,这次还差点死在将军府。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免不了变态主子的一顿刑罚折磨。
如果可以选,一号也不想做这种危险的活儿。
不过谁让他要挣钱呢。要攒钱就得这样。风险越高利润才越大。
“都是顺势而为罢了,小姐,您不必为我担心。我也赚了三份工资。”暗卫一号温声回道。心尖的小花晃啊晃的,恍惚间觉得身上的伤也不那幺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