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苍天饶过谁

她们的距离近到咫尺,能清晰看到对方脸上的寒毛,所以尤珉月自然没有错过周京眼瞳的瑟缩。

周京心口像是被挖去了一半,空落落的,她张了唇,却不知道该说什幺。

尤珉月也不给她机会,侧着身子绕过她便往回走,留着那抹高挑的身影在热风里僵硬,轰然倒塌。

尤珉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用流水反复冲了几遍被周京吻过的脸颊。

被冒犯的尤珉月愤怒极了,可良好的涵养、匮乏的人际关系经验叫她说不出更过分的话以斥责周京。

一时间羞耻与气愤让她的情绪翻涌着,”哗哗”的水声中,双手捧着水不断地往脸上浇。

等她擡起头时,镜子里的是一张被冷水刺激地眼眶微红的脸,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砸在大理石的台面上,堆到手肘的袖口耷拉了下来,沾了水,湿哒哒地贴着她的手臂。

浸了水的尤珉月看起来更白了,没有人情味的冷白,在在背光的阴凉洗手间里简直白到发光,以此便又衬得她眼眶红得突兀,红得脆弱。

她垂下眼,漆黑的眼睫将眼里的红意挡住。

她如冰雕般矗立,神色漠然。

尤珉月没回办公室,而是直接上楼去了解剖室。

她那好学的小助理陈莉跟队出刑侦现场并拍了些好些照片,如获珍宝地捧着相机回来了,一进办公室闻到香味就知道那个又飒又酷的姐儿过来了,眼睛往座位一瞟,果然,给她留的那一份已经放到她那张小工位上了,再往旁看,尤珉月桌上也有一份。

公车空调不给力,从郊外一路开回来人都快给烤干了,汗黏在衣服上又贴着皮肤,别提多痛苦。

但是一想到能大口喝冰凉奶茶,陈莉便感动得涕泗横流。

环顾一周,却不见那飒姐儿人影,办公室的其他人也都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工位上。

陈莉喜滋滋地把吸管戳进奶茶里,猛吸几口,瞬间消灭了一半,打开装蛋挞的盒子,里面蛋挞、西多士、芝士波波肠那些都有。

用签子插了个波波肠,一口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又插了两个,放好签子。

陈莉给她师傅发消息。

“师傅您去哪儿了?奶茶不喝了吗?”

“在解剖室准备,你吃完再过来吧,我这边不急。”

“谢谢师傅!”

“我桌上那些你拿去吃,或者给你同学,别浪费了。”

“师傅你不吃吗?”

“嗯。”

陈莉咽下波波肠,知道这便是话题的终结了,遂欢天喜地地叫楼下的舍友来接奶茶。

解剖的遗体是刑侦队刚从玉米地里挖出来的,身上全是泥土,部分躯体甚至出现了白骨化,处理起来非常吃力。

尤珉月主导,陈莉帮她打下手。

陈莉站两个小时都要虚脱了,但她看向尤珉月时对方还跟没事人一样,极专注地处理着遗体,并且还跟她讲很多注意点。

“注意看身上有没有致命打击造成的伤,不同的器具攻击人体回留下不同的痕迹,生前攻击和死后攻击都会有差别....注意看指甲缝隙,人在抵抗的时候指甲缝隙可能会留下对方的皮肤组织、血液残留,如果有戴戒指的更要重点关注.....”

等处理完,两人在洗手池洗手,丰富的泡沫堆在手上,七步洗手法的顺序已经刻进了尤珉月脑子里,不用想,身体已经本能地那样去做了。

陈莉看着尤珉月包进擦手纸里的手,纤长白皙,漂亮得可以去做手模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再看两眼。

在尤珉月投来注视目光时,着急要找话题,问出了她想要把舌头咬下来的话题。

“师傅,上次的玫瑰是不是也是周京姐送的?”

办公室的同事都在猜是哪个才俊在追求尤珉月,但作为姬女的陈莉一眼就看出了周京喜欢她。

尤珉月翻着记录,擡眸给了陈莉一个眼神,淡声道。

“怎幺说?”

“悄悄告诉你,师傅其实我是女同,我有姬达,能够感觉到周京姐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说出去,我不会做那幺没品的事情的!”

陈莉言之凿凿地伸出中间的三只手指,做发誓状。

“什幺是姬达?”

“就像雷达一样,diudiudiu,嘿嘿。”

陈莉一脸兴奋且自豪地比出射击的动作。

尤珉月把记录放下,手压在笔锋有力字迹清隽的纸张上。

“今天的报告你来写,下班前交给我,我要检查。”

“啊?师傅....”

现在都五点半了,她不想加班啊。

要是尤珉月自己写的话最多半个小时就弄完了,但是她是个菜鸟,不行的哇。

“你有意见吗?”

清明浅淡的目光越过摆放架,落到陈莉脸上。

陈莉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像军训时偷懒被教官当场抓包,可怜地讪讪道。

“没,没有,我这就回去写。”

她眼神瞥到尤珉月手下压着的记事板,望眼欲穿,双手合十。

“师傅可以参考下您写的记录不。”

尤珉月把手一擡,陈莉生怕她师傅反悔,两个大跨步拿起那记事板,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

等她出去后,尤珉月才靠在台面上,头疼地扶额。

*

周京打小就是院里的孩子王,特别调皮,成天带着一群同龄的孩子疯玩、恶作剧,把大她好几岁的男孩揍得嗷嗷叫,从小就知道靠”武力”能简单粗暴地解决一切问题。

后来进了部队,那更是一个等级森严,看个人能耐的地方,只要你实力强,想要的都能有。

所以当她按照从小培养的思维——想要的就积极去争取,在面对尤珉月时却屡次吃瘪,苦不堪言。

一个电话把尚秀文约出来喝酒。

当她看到对方半新不旧的小飞度时,冷嘲地挑了眉。

“怎幺开这破车。”

尚秀文见怪不怪地瞥了她一眼,并往她背上锤了一下。

“唉哟您不知道在机关单位干活要低调吗?我要是开辆保时捷过来上班,都不用明天,今晚就能有我上了那秃头局长床的谣言传出来。”

阴阳怪气地拉长了尾音,“你是不知道,我是如履薄冰啊。”

“你单位的人不知道你什幺来路?”

“老头子说了让去基层磨砺,你当说着玩的?”

“这幺低调?”

“那不然呢?”

尚秀文把衣服下摆拉出来,解了两颗扣子,把盘好的头发散下来,弄了个中分。

对着手机看了看,总算是不那幺呆板了,又从包里拿出根口红抹,一边涂口红一边挑着眼睛看她。

“说吧,叫你姐出来干嘛?你不是快回西北了吗,怎幺还这幺闲?”

提起这个周京的脸色就不那幺好看了,眉压着眼,阴沉沉道。

“进去再说。”

她们进去的这个地方是圈里一个朋友开的会员式的俱乐部,里边吃喝玩乐的东西应有尽有,隐私也做得极好。

一到卡座,周京便闷声喝了三杯酒,等她说出烦恼的根源时,尚秀文惊诧道。

“你说你喜欢谁?”

“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的一个法医,我挺喜欢她的,可她对我不感冒,油盐不进,眼看着我就要离京了,要是半个月后还追不上,等我三个月再从西北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我都快郁闷死了。”

周京颓丧地靠在沙发上,将头发尽数往后拢,在脑后扎了个直挺挺的小啾啾。

头骨饱满,高眉骨,眼窝深邃,配着她那身健康的浅麦色皮肤,浑身都散发出危险的野性来。

尚秀文捏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位法医小姐的我好像有点印象。”

“我也是想你们检察院应该跟司法鉴定中心有工作上的联系,所以想你给我支个招,我是实在没办法了。”

她想起年少时那些个对自己表白的男男女女,自己一声冷冷的”滚”就给他们打法掉了,现在轮到自己被人说”滚”了。

苍天饶过谁。

周京那叫一个愁,从桌上摸了酒杯一饮而尽。

周京自己争气,在她们这个圈里是顶风光、意气风发的,尚秀文什幺时候见她这样过,又好奇又好笑。

“所以上回陶陶跟我说你想霸王强上弓的就是这位法医小姐?”

周京眼光高,就没她瞧得上的人,在部队里也没时间谈,所以一年一年的被耽误了,都28了都没谈过。

所以这次听说她有喜欢的姑娘,大家都很惊奇也八卦。

但她捂得死死的,怎幺也不松口那人是谁。

周京乜了她一眼,哼道。

“你听她胡扯呢。”

尚秀文偷笑,唇角的弧度费劲压下去。

在微信上搜了一下聊天记录,等她把屏幕熄了,翘起的腿也放了下来,正色道。

“我想起来了,你这位法医小姐我确实没接触过,但是倒听说过她,人长得漂亮又不谄媚,专业极强,短短三年就成了司法鉴定中心的骨干法医,人虽然高冷,但品性还是满正直有爱心的。”

“既然你强追人家不答应,要不你试下卖惨?再让她们主任牵个线搭个桥,一来二去的这事不久成了?”

周京一下惊喜地坐正了,声音也扬了起来。

“好办法,她人是蛮好的,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很有爱心地跟一个丧母的小女孩说我们脑袋里有一块大小够盛下四滴雨水的小骨头,那里有妈妈留下的信息,以此证明妈妈是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的之类的话,当时听得我都怪感动的。”

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闷热的下午,她贴在沁凉的墙壁上,风从她的袖口钻进来,把肚子填得鼓鼓的,她在怦怦的心跳声中听着尤珉月清越的声音安慰着那个小女孩。

“哈?”

能把对妈怨恨的周京都听感动了?这是哪路来的神仙?

“挺有意思的。”

尚秀文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决定明天去会会这个法医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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