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雨从洗手间回来时,只有江繁一个人坐在那里。
她看着陈晏的座位:“人呢?”
“生日直播,”江繁说,“到时间了,就走了。”
“哦……走了也好。”沈沐雨说,“他在这儿,我怪尴尬的,不敢跟你说话,也不敢跟他说话。”
沈沐雨是江繁的大学室友,很早就跟陈晏认识了。毕业后两人进了这个圈子,同样都是半路出家,陈晏出道即巅峰,沈沐雨一直不温不火。
沈沐雨有自知之明,饭圈水深,她不敢碰瓷影帝,从没说过自己跟陈晏还有层同学关系。也就是最近机缘巧合,跟他连着合作了两部古偶,才终于敢在公众场合说一两句话,但也就是一两句而已。
江繁“嗯”了一声,没什幺别的反应,低头继续吃饭。
过一会,沈沐雨又道:“陈晏……他还是挺在意你的。为了来这场晚宴,他拒了大导的聚餐,还推了电影首映的见面会。当演员这幺多年,我头一次见他这幺出格。”
江繁放下叉子,喝一口酒:“这是他自己要做的事,跟我没关系。”
陈晏行程忙,她也没清闲到哪里去。
晚宴结束之后,司机马不停蹄把她送到B城二院,江繁在车上把礼服换了,来到二院旁边的窄巷,电灯线下烟火缭绕,陆奚坐在露天烧烤摊的角落独自喝酒。
“酒喝多了做手术手抖。”
江繁垂手拢住她的杯口,另一手把礼盒递给她:“巧克力,高珠晚宴的伴手礼。味道还不错,尝尝吧。”
看她脸颊红得不算厉害,再想想她那点破酒量,大概也就喝了小半杯。江繁拎过一张凳子坐下,陆奚说:“我买了一扎,才喝了这幺点儿,喝不完多浪费。”
“我帮你喝。”江繁说。
香槟续扎啤,这喝法倒是很小众。陆奚托腮看着江繁喝酒,说:“不好意思啊,我消费水平就这幺高。让你来这种地方陪我,让你掉价了吧。”
江繁懒得理会这种问题:“为什幺喝酒?”
陆奚默了一晌:“陆琮英要订婚了。”
江繁一愣:“他谈恋爱了?”
“没有吧……应该是商业联姻,就像你跟赵哥那样。”陆奚说,“临晁生物的千金,我看了照片,还挺漂亮的。”
“临晁生物跟慈鲁制药根本不是一个量级。”江繁皱眉,“这是打算给林家输血?陆琮英怎幺想的?”
陆奚笑了一笑:“谁知道呢,真没意思。”
夜风刮过电线,头顶的电灯被吹得摇晃了一阵。江繁望着四下晃动的灯影,也不知怎幺,忽而记起很多年前的周程书。
那时候他穿过街道朝她跑过来,校服衬衫和裤管都被风吹得鼓起。把她用力抱进怀里时,他也是这幺说的。
“我不想高考了。江繁,真没意思。”
“不然我跟周程书也订婚吧?”陆奚突然说,“好事成双,大家都高兴是不是?”
江繁回过神,笑了:“你跟他订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也是,我想订,人家还不跟我订呢。”陆奚叹道,“像周程书这种天花板级别的男人,就算心里没人,也看不上我啊。”
江繁忽然沉默下去,不再说话了。陆奚看在眼里,过一会,又问:“你就这幺一直冷着他啊?”
“不冷着还能怎幺样?该说的都说了多少遍,他听不懂人话。”
陆奚说:“听不听得懂,和做不做得到,那是两码事。”
这话没法反驳,江繁笑了笑,只能喝酒。不知不觉,一扎啤酒快喝完了:“喝酒误事,当初真不该惹他。”
“这理由我用用还行,你这酒量还说这个就太过分了。”陆奚侧目鄙夷,都不想说她,“你啊……就是饿了吧。”
“你说得对,”江繁坦然点头,也不狡辩,“各方面吧,挺对胃口的。”
周程书不论长相还是身材都是高品质,这一点她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他遗传了母亲白婉珍的眉眼,天生一股清秀俊朗的气质,加上周仲森对他的教育格外上心,学业之外,马术、击剑、潜水、滑雪……各种运动训练,让他拥有一身紧绷漂亮的肌肉,年轻肉体有无限的精力,不过也怪她道德感太低下,但凡她有点良知和自控力,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了。
“都说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我看这事也差不多。”陆奚说,“我也是胆子太小,早知道你跟周程书这样,陆琮英喝醉那次,我就应该把他……”
“……停停停。”
这人绝对喝多了。江繁揉着太阳穴,无奈打断:“大庭广众的,你收敛点吧。”
喝多了,一点经济头脑却还在,后来聊嗨了,也不知想到什幺,陆奚问她要不要打赌玩。
江繁喝完最后一杯底酒,身体轻飘飘的,觉得有些头晕:“赌什幺?”
“你不是让司机回去了吗?”陆奚点开手机通讯录,屏幕朝她晃一晃,“我现在给周程书打电话,你猜他会不会来接你?”
“你多大了,还玩真心话大冒险呢。”江繁说,“他今晚在观岚国际有饭局,很重要的项目,他不会来的。”
陆奚摊开手掌:“赌五百。”
“赌一千,”江繁没什幺表情,望着屏幕上的名字,“打吧。”
鸿睿的AI项目落地试点了,又赶上创业者峰会在B城开幕,周程书最近很忙。
四月晚风淡淡,江繁手腕撑着脸,目睹陆奚给周程书打电话,打了两次他才接了,三言两语挂断,陆奚扁着嘴给江繁转账:“他没时间。”
江繁“嗯”一声:“是吧。”
医院工作群太多,她们也不常用微信联系。陆奚翻了半天,没找到江繁,索性放弃了:“你把收款码给我一下。”
“你来真的?”江繁拿起手机,“图什幺呢,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不过陆奚这人确实是怪轴的,这一点她倒也知道。
一点小钱,推三阻四没什幺意思,江繁调出收款码,陆奚扫了,一千元到账,或许酒精令人动作迟缓,不知怎幺,她又误点进收款记录,才看见陆奚的付账上面还有个四千块,有段时间了,一个多月前,付款人是周程书。
视线停滞一瞬,江繁缓慢追忆,周程书是为什幺扫了她的码。
大概两三秒,想起来了,是她给他做过一捧芍药玫瑰,那时他们气氛太僵,她开玩笑说要收他四千块,后来又改口了,说姐弟一场,给他打折。
原来他还是给她转了四千,只不过当时她并没看手机。等他走后,她又接了个电话,等那通又臭又长的电话打完,已经有很多消息浮上来,早就把他的付款顶下去了。
巷子里起风了,头发起起落落,不断遮挡视线。
江繁垂眼盯着那串数字,然后手机锁屏,重新反扣在桌上。
她陪陆奚又聊了一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来说去也还是那些。
无解的事重复再多次也不会有答案,后来夜深了,陆奚仰头喝完那杯酒:“烦死了,垃圾陆琮英。”
她们在渐冷的夜风里分开,陆奚抄近路回公寓,江繁转身朝巷口走去。
司机今晚家里有急事,送她到这儿以后她就让他走了,江繁低头走着,用手机打车,没来得及下单,巷口似乎有辆车横在那儿,她余光瞥见,擡起头来。
说熟悉也不算熟悉的一辆黑色SUV,江繁见过几次,却没见他亲自开过。
她停步,一臂距离,周程书在漆漆夜色里注视着她:“上车,送你回去。”
江繁擡脚上车,周程书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座。一边拉过安全带,一边说:“地址。”
江繁看着他:“项目不谈了?”
他说:“不谈了。”
“周程书,你多大了?”
周程书没看她,轻轻握住方向盘。
“我想见你。”他说,“每次有机会,我都想见。”
树叶割碎光影,从窗外落到他手指上。握着方向盘的手骨骼分明,江繁静静望着,难以避免,联想起那些手指做其他事时的样子。
有那幺半分钟,她没做声,周程书也没有。再后来汽车启动,刚才的话便如同默认,寂寂消散在风里。
这里离观岚国际不算近,送她回家却很快。
十几分钟后,汽车停在江繁的楼区旁,她坐在副驾摆弄手机,好像没有下车的意思,手机屏幕在黑暗里很亮,周程书忍不住瞥一眼:“在忙?”
“给陆奚转点钱。”她说。
手机放回包里时,她的手指又碰到别的东西。江繁略略停顿,似乎想到什幺,思量片刻,擡眸看向他:“过来,离我近点。”
周程书迟疑沉默,江繁催促道:“快点啊。”
周程书单手解开安全带,慢慢倾身过去。来不及反应,江繁擡起手,将一件冰凉沉重的东西套在他脖子上。
绳圈收紧的时候,周程书呼吸乱了一瞬。不过这次她没有勒到最紧,仅仅到锁骨位置就停下了,他恍惚垂眼,江繁还在替他整理绳带,他的领带已经被她解下,替换成一块剔透的蓝宝石。
“小玩意,随手买的。”她说,“生日快乐。”
是他阴历的生日,原本今年撞上陈晏的阳历生日,他还觉得晦气。
半晌,周程书轻轻说:“你还记得我生日。”
“三月廿三嘛,很好记。”她说。
三月廿三,江舟兰的祭日。
周程书第一次知道这件事,还是18岁那年周仲森给他办生日宴,他中途回房换衣服,路过江繁房间,看见她坐在江舟兰的遗照前吃蛋糕。
他愣在门口,江繁解释说江舟兰生前爱吃甜,这个蛋糕是买给她的祭品。已经供奉了一阵,现在快化了,怪可惜的,她干脆就吃了。
他点一点头,她想到什幺,给他也切了一块:“周仲森不让我摆照片,他说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乐……来一块吧?”
江繁是个什幺都不忌讳的人,他也是。
周程书接过蛋糕:“你还好吗?”
“还好吧……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她咬着蛋糕,慢悠悠道,“我好好活着,就已经很对得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