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第一个萨满的由来,连草原胡子最长的老人也说不清。他们相信万物有灵,山川湖泊乃至某块不曾有人踏足的草地冥冥中皆有无形之物守护,而祷祝是联系无形力量的方式,每一个萨满用它治好人们的恶疾,驱赶牛羊不详的瘟疫,甚至口口相传古老的预言。
莫勒特图的大萨满,没有姓名。于是乎,舒伦的母亲,也是现任莫勒特图的族长,尊称她为婆婆。
她所居正北,毡帐常年不熄灯火,大堆的兽骨异石围成一圈,只留门口那块空地。
才靠近,里头唱诵声和摇晃的人影停了,接着越来越近,瘦小人形在门边暴躁地喊:“臭小子还不进来?”
舒伦拍了拍额头,想起婆婆最不喜有人临近日出时打搅,眼下既然来了,索性做到底,他掀起门帐,弯腰走了进去。
劈面四五记,舒伦略偏了头,一只眼眯成缝,婆婆又来回锤了锤他的肩膀,重重哼了声,“又是为了那个汉女?”
舒伦没接话,拍拍肩膀,嘟囔一句:“今日原来犯冲,两处挨打。”
“叽叽歪歪些什幺!”婆婆不悦训道,“那人醒了?还不叫他们赶快走!”
“嗯,可一时半会他们走不成。”舒伦道,“晕过去的姑娘伤了眼”
“你们惹出的好事。”婆婆起身收拾好祭坛上的物件,自角落翻出一只包袱,提起叮零咣啷一阵响,向来是个面冷心热的:“走吧,去晚了老婆子也没法,当心人家记恨你一辈子。”
舒伦接过包袱,辩白道:“说来兀术指错人,不是成心,想必她太娇弱,经不起摔。”
“嗬,你敢学他矫情寻死觅活,你阿妈非得打断你的腿。”
跟在她后面,舒伦摸了摸鼻子,“他都快没个人样了。”
苍老弯曲的手自脑后发际抚上,很快碰到一处凸起,婆婆收回双手,瞟了一眼她旁边难掩关切的半大小子,“小毛病,等这淤血散了便好了。”
舒伦顿感轻松,李烜却不信问道:“老人家,尚不说切脉,连看也不用?”
婆婆对他的防备不屑一顾,“中原有瞧病的规矩,老婆子也有自个儿的法子,来前上天已经明示,病根就在这。”
“何时能好全。”
“少说两三月,淤血不走完,怕留下隐疾,好好美玉,怎能有瑕。”
较自己的中原官话,婆婆高之太多,舒伦不免钦佩一望,婆婆睨回:臭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
虽然看不见模样,但话说的恳切,冯云景扯了扯李烜的袖子,让他别再为难,而后向这位颇有机巧的老人家道谢。
小妮子长得顺眼,话说的也舒坦,婆婆于是道:“不必谢,谁让能做主的人愿意留着你们,老婆子也是听差办事。”
听懂两三字眼,大抵和自己有关,舒伦于是比个制止的手势,“区区举手之劳,未必客气。”说完,他颇为自得地看向婆婆,却收了一个白目,再看李烜和冯云景皆是憋着些笑意的模样,知道话说错了,顿感惭愧,虽面上还是冷冷,可藏在发间的双耳鲜红。
舒伦其他地方过得去,唯独在读书上欠些功夫,也怪他死鬼阿爸走的早,阿妈又忙于族里大大小小,疏于管教,长成如今已然不错了。
婆婆一想,打消了让他在两中原人面前再吃些挂落的念头,转而道:“晚些老婆子调配些草药,敷于双眼,有助恢复。”
又得了二人不住的道谢,婆婆收起带来的大堆物件,起身要走,舒伦跟着离了毡帐,正欲为她拿包袱,婆婆不松手,反而跳起给了他额头一记敲,“空长个子不长脑子!亏得他们不藏坏水,往后再不能带生人随意进出。”
平白又挨打,偏偏婆婆暴躁起来比阿妈还骇人,舒伦只能忍气吞声,不作辩解。
“老婆子还没到拿不起自己吃饭家伙的时候。”婆婆夺过包袱,面色和缓,“把你和你表哥换换,就晓得什幺是人心险恶,你呀,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知道了,下回——”
“没有下回!”
于是头顶火辣辣地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