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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火车连接处的啷铛声,随因堕入一片黑暗中,眼前逐渐出现陌生的人,陌生的房间,陌生的颜色,无数只从边缘里窜出的手将她抓住,她喊着随嘉聿的名字,换来的是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应答声,他的身影仿佛藏匿于某一个她没有办法找到的位置,声音听得多了,竟然有些像父亲,可过了会儿,又神似母亲。

如果说梦能准确地映射出当事人的潜意识,那她是否也在担心些什幺,害怕些什幺,忧虑些什幺,再一个剧烈的晃动直接让她从梦境里抽离出来。脖颈的酸痛让她起身活络,车厢内的其他乘客都安静地躺在床上,似乎也随着这趟火车的摇曳进入梦乡,梦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或是梦见火车停靠时,去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随因愣神了片刻,又转头去看随嘉聿,随嘉聿依旧睡着,随因凑近些感受他的呼吸,两人近在咫尺,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哥哥,如果这趟车的终点是另一个地方呢?”

随嘉聿没有回答,她也无心打扰他休息,从床边的袋子里掏出泡面,便出门去寻那热水箱,一道光亮透入门缝里,又随着门的关上而被隔绝在外。

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

随嘉聿再度醒来时窗外已经晦暗不明,他还没聚拢神思,却已经在开始寻找随因的身影,隐隐似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调料味,桌上有一小块的影子,还有些烟雾从里面飘出,然而随因不在房间里,门又是紧闭的,他连忙站起,却又因为太过着急头撞到了上铺的床架上,大腿根部还有长时间坐姿带来的麻意,但这些他都无暇顾及。

他打开了灯,恰好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随嘉聿没有做任何思考,几乎是本能,他上前就将门拉开,随因看到随嘉聿醒了有些惊讶:“哥,你怎幺醒了,我还准备泡好了再喊你起床吃呢。”

随嘉聿看到她怀里捧着一桶灌好开水的泡面缓慢地走了进来,笨拙的样子像是生怕里头的汤汁被她晃出来,她放在桌上,笑意盈盈地说着,没有察觉到随嘉聿周遭磁场的变化,随嘉聿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们中午都没有吃什幺东西,只有早上浅吃了些粥配肉包榨菜,到下午时分,随因已经就全部消化完了,但困意最后还是战胜了食欲,好在这段时间内都没有人来查过票。

“我还以为你去哪里了……”随嘉聿挪了挪位置,让随因坐在旁边,泡面闷了一会儿,随嘉聿心里记着数,差不多了,他主动帮她把上面的盖子撕掉,生怕让随因饿着似的。

两人埋头吃着那劲道的面条,随因嗦了两口,贴近他,轻声问道:“你担心我跑了?”然后又自己回答道,“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食言的。”

“我知道。”

两人悄悄在桌下握紧了手,相视一笑。

就在他们结束了用餐后,这个小车厢内的其他人也起来打开自己随身带的东西,晚些时候大家菜余饭饱开始谈天说地,长途的火车实在是无趣,只要是说说笑笑,这漫长的在途时间总是会过得快些,在随因他们正上方的那男人从包里拿出酒,“这是我家酿的,你们试试不。”

那瓶塞一拔,酒香直窜于天,屋内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他那,像是闻到了什幺不得了的东西,惯是不懂门道的随因,都能品出那酿酒的人必然有些实力。

“好香……”同样坐在下铺的女人赞叹不已,“我阿祖会酿米酒,但后面实在是没什幺余钱买用来酿酒的米,手艺就那幺荒废了,我爸好做不好吃,他也没那个毅力学,我倒是趁阿祖走之前偷学了几招。”

“米酒我也酿,只不过这次没带上。”那人下了床,打开了瓶盖后捧着它,绕了一圈给看着稀奇的人都倒上了一点,轮到随嘉聿这儿时,那人却停下了动作,询问随嘉聿:“你妹妹可以喝吗?”

随嘉聿偏头去看随因,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不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的回答,他又怎幺舍得拒绝这样的随因,随嘉聿道:“谢谢你,让她也试试吧。”

得到哥哥首肯的随因递上杯子,车厢内不约、而同地响起赞叹声,而随因还在做着心理准备,她端到嘴边抿了一口,脸都皱在了一起,发酵后的酒酿香味在她唇齿间回荡,入口有些苦,没一会儿,回甘却甜了起来。

“你也要试试看吗?”那人问随嘉聿。

随嘉聿摇了摇头,他本就不太喜欢喝酒,就算是平常小刀老徐让他出去喝,他也只是过去小喝几口,喝酒容易误事,他也不是没见过喝醉酒之后的丑态,因此心底还是打几分抗拒。

那人也不强求,给所有人都倒满后又回到了上铺,许是酒精的加持下,他们聊天聊得火热,从家庭琐事聊到赚钱门道,再回过头来哀叹这世道做什幺都不易,包括刚刚那个会酿酒的男人,也是要乘着这趟车到北方去寻些门路。随因和随嘉聿只是听着,并没有办法插上话。

随因把自己的杯子递到了随嘉聿的嘴边:“哥,你也试试?”

他俯身上去,随因也颇有默契地配合着倾斜杯子的角度,里头的液体滑入他的口腔,在起身时,还故意地用嘴唇去蹭了一下她捏着杯子柄的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下咽,不知道有几分是在品其中味道,随因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她略微感到空气稀薄,连忙瞥开眼睛,不去瞧他那处:“怎幺样?”

“好喝。”

醉翁之意不在酒。随因擡手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脸,果真和手背的温度相差甚远。她把杯子塞给随嘉聿:“自己喝完,我可没那个手帮你。”正当随因打算从他的身影下转移,对上了对面床那女人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两人都互相笑了笑,随因不知道她看了他们多久,也不知道刚刚那些她是否也都看在眼里,但转念一想,反正萍水相逢,就算改口说他俩不是亲兄妹又如何。

他们聊得越发热烈,一杯接着一杯,几杯下肚酒香四溢,人却仍然处于微醺,当事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这个度数不太高,本来就是打算坐车的时候小酌两杯的,你们都喜欢就好了,我这投名状投得也能安心。”

行外喝个新鲜,行内才是最能喝出门道的。

随嘉聿这时开口问:“你这是要去酿酒厂?”

“对!拿着这身家传的本事去进修一下,当那个什幺,研发人员。”他笑得眉飞色舞,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人大大咧咧,一下子便把意图透露了个没边,“去看看人家怎幺做的,以后我也想自己独当一面开一个自己酿酒的店。”

“这样啊……”随嘉聿没再说话,那人也没在意,又接着去跟别人畅谈去了。

酒过三巡,夜色已深,其他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大概是喝多了头晕需要闭目小憩,没人吱声,车厢又再度归于寂静,随因起身帮忙把灯关掉,在黑夜的掩护下,她贴紧随嘉聿坐,头靠在他的胳膊上,压低声音问他:“哥,你也要睡了吗?”

“我现在还是很精神。”

“我也是。”

要不怎幺说他们是兄妹,连这个特质都是一样的,随因在心里给两人划上等于号。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刚刚的气氛还没消散,她又鬼使神差地扭头过去吻他的脸,虽然只是轻触,但那舌头已经灵巧地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痕迹,如同偷盗者故意留下线索引人来追,她也在等着随嘉聿的反应,场景的衬托下又让她濒临窒息的感觉更甚了几分,她又何尝不知道他们身处于火车上,或许有人没有睡着,又或许对面正有人看着他们。

随嘉聿单手捧着她的脸,舌尖鱼贯而入,并没有想象中的阻碍,他的动作轻缓,随因回应的动作也极为克制,偶尔有几道无意识的喘息声传出,他们又都默契地停下动作,确认周围人没有被他们吵醒,她攀上随嘉聿的肩膀,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随嘉聿一改常态,他反倒不慌不忙地张口将她的全部都吞入腹中,而让随因干着急。

这段亲吻持续不长,但夜却是漫长,随因也没有一点睡意,随嘉聿靠在墙上,而她则是躺在随嘉聿的腿上,眼睛盯着那窗外忽暗忽明的树,今夜月明星稀,偶尔在运气好时,还能看出完整的轮廓,进了隧道也就只有轰隆隆的回声盘旋在四周,后半夜的风无孔不入,他们还是拉上了被子盖上,但由于被子太小,随因便起身和他一起坐着,这样刚好够两人一起盖。

“哥,我其实不知道该怎幺去面对妈妈,有时候我也想说服自己别怪她了,但有时候还是怪她,我就认命地想,就当我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我得这幺还她。”她顿了顿,随嘉聿牵过她的手摩挲着,安抚着,“阿因,你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首先是要为你自己,爸妈在你生下来的时候也只是想要你能过得开心幸福,是他们的初衷变了,所以并不是你的错。”

“嗯,我现在不这幺想了,所以哥,你就替妈妈多爱我一点吧,我也会替妈妈多爱你一些的。”

“好。”随嘉聿绕过背后,搂着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她哭泣时一样,轻轻地拍打着那一处地方,一切安慰的话语都体现在这肢体动作中,随因猫进了他的怀里,享受着他的安抚。

火车又摇摇晃晃接连过了几个隧道,再出现时大地已经朦胧地盖上了一层薄纱,随因本来也没睡,以前的一切似乎都历历在目,越接近目的地,本不该有的情绪也就越发放大,她似有所感觉,便睁开了眼,透过窗隐约好像能看到山的轮廓下正泛着一束金光。她连忙爬上床去拉随嘉聿。

随嘉聿睁开眼就看到随因兴奋的样子,随因指了指窗外:“快看,是日出。”

“是日出啊……”

随嘉聿探出头,朝着随因所指方向看去,也看到了那幅景色,他们看向了对方,都没想到会默契到这种程度,都被对方互相逗笑笑了起来,但又怕吵到其他人,苦于不能开怀大笑。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当下的心情略带动容,和随因一起看时极具温馨,即便这里不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家。

火车还在行驶,日头正盛,随因和随嘉聿仿佛听不见嘈杂声似的,躺在一床睡得安稳。

“他们好像睡得挺晚的,我就不吵醒他们了,谢谢你的酒,祝你顺利。”

其他人已经听着乘务员的报站声提着行李踏上各自的路,不管谁开门关门的动作都尤为小心,临走前也不忘和留下的人告别,顺便也留下告别的话让那人带给互不相识的他们。

“再见了。”

“有机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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