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吗?”

幼青一时下不了筷,退而求其的拿了半个粗面团子充饥。

粗面团子一点味也没有,嚼着剌舌头,咽下去剌嗓子,幼青吃了两口,觉得自己真是在珺璟山庄被养精贵了。

幼青又忍不住转头看向玉珩,却见他正拿起酒碗要与猎户对饮。

幼青从未见过玉珩饮酒。

酒是发物,玉珩体内有蛊毒,连辛辣都要适当忌口,自然更不能沾酒。

酒碗端到玉珩唇边,他正要饮下去时,却顿了顿,又将酒碗放回了桌上。

猎户一直在看着玉珩,见他放下酒碗,面色微微一沉,也放下酒碗,笑着问:“小兄弟怎的不喝?可是嫌这酒味道不好?”

玉珩的唇勾了勾,擡头看他,手不紧不慢的搭在如晔剑的剑柄上。

“这酒我恐怕无福消受,不若让门外等候已久的客人来尝尝吧。”

幼青心里一颤,手里也一抖,筷子掉在桌上时,猎户一下子变了面孔,狞笑道:“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虚掩着的木门一下子被拉开,外头的光亮却没照进来,门外站着几个提着横刀的男子将门口堵了个结结实实。

“若不是你太不识相,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的。”

猎户淫邪的目光不加掩饰的上下打量着玉珩,“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幺漂亮的人儿呢。”

门外进来的人里哄笑着附和,“一会儿兄弟们都尝尝呗!先用家伙事儿尝尝滋味,再剁成块了尝尝咸淡!”

幼青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就是个专干拦路抢劫勾当的村落,难怪外头的庄稼稀疏,桌上只有肉菜。

思及此处,幼青再去看桌上摆着的肉菜,胃里登时一阵翻江倒海。

这恐怕根本不是什幺山兔肉,而是从人身上扒下来的肉。

幼青强忍着惧意压下惊呼声,擡起头,却看到她和玉珩已经被门外进来的人同猎户团团围住,一开始引他们进来的妇人正躲在门帘后头瑟瑟发抖。

“既然你们一心求死……”玉珩的语气很淡,仿佛此刻被团团围住的人不是他一般,“我若是不送你们一程,倒是显得我小气。”

“你口气不小……”站在最前面的猎户话还没说完,幼青只看到冷光一闪,猎户的声音一顿,头却是慢慢从脖颈上滑了下来。

鲜血从碗口大的断口上喷涌而出,猎户的头颅砸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两圈,停在了门口几个男子的跟前。

无头的尸首也往旁边歪倒下去,血液汩汩的往外流,却一滴都没沾到玉珩的身上,就连剑上也是一点血色都无。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登时充斥了整个屋里,幼青没能忍住恶心,连忙起身找了个角落,呕了几下,将刚吃进去的两口粗面团子都给吐了出来。

等幼青吐完,再站起身转过头,屋里除了她和玉珩已经没有第三个站着的人了。

干的板结的土地一时渗不下去这幺多血,不断从堆叠在一起的几具尸首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快要漫到玉珩的鞋边了。

简直就同话本上描绘的人间炼狱别无二致。

玉珩将剑收起,转身朝幼青走过去。

幼青僵硬的看着玉珩走到她面前,在他朝她伸出手时,却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两年前张府被魔道残党屠戮,也是这样漫天的血色。

但她却忘了,玉珩当初从魔道残党手中救下她时,也是像魔道屠戮张府里上下数十口人一样,夺去魔道残党的性命。

幼青并不觉得玉珩不该杀人,一开始就是这些人包藏祸心要谋害他们。

若是玉珩不出手,死的就是他们;若是玉珩这时心慈手软放过他们,下次他们换个地方继续为祸时,被杀的人就不无辜幺。

她只是觉得玉珩可怕。

就像兔子害怕狼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一样,就算狼能披着兔子皮装和善,但一旦露出獠牙沾上血,兔子骨子里的畏惧就会被唤醒。

但玉珩再可怕,她也只能待在玉珩身边。

幼青安慰自己在这乱世中,她待在玉珩身边,肯定比她孤身一人安全得多,其他人就是想求得玉珩的庇护都求不到。

正想着,玉珩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吓到了?”

幼青摇头,想开口说些什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玉珩握住了她的手,幼青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先出去吧。”

玉珩带着幼青从还温热的尸首身上踩过去。

地上到处都是粘稠的血液,玉珩不想弄湿了自己的鞋履,踩在堆叠在一起的尸首上时,就像是踩在铺在雨后湿滑的路面上的稻草上一样。

幼青被玉珩拉着踩上去,根本不敢低头看,在心里不断默念着多有得罪。

鞋底下是又软又硬的感觉,没踩稳还会带着它身上的衣物一起滑动,幼青走出门重新回到日头底下,恍恍惚惚间都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玉珩依旧握着她的手,幼青低着头,刚吐过,胃里难受的痉挛,口中也都是酸苦的味道。

“怕吗?”玉珩问她。

幼青还是摇头,声音干涩的说:“不怕。”

“擡起头来看着我。”玉珩的语气很平和,平和到不像是刚轻描淡写的夺去了数条人命的人,反而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幼青,你怕我吗?”玉珩又问。

幼青擡起头,避无可避的对上玉珩的视线。

头顶的太阳亮的几乎刺目,玉珩的眼底却沉的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

幼青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战,她这一刻看着玉珩,竟像是看到了鬼怪话本中索人命的艳鬼一般。

但幼青还是摇头,“我不怕公子……我只是被吓到了。”

玉珩打量着幼青的神色,片刻,他擡起手。

幼青强忍着往后躲的本能,看着玉珩用指腹轻轻擦掉了她唇边沾的一点粗面碎末。

“不怕就好。”玉珩说,“这世上谁都能怕我,唯独你不应该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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