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舒伦按时送来食物和药。
冯云景很快适应药效带来的那阵缓痛。从那天后,上药的间隙,舒伦常常问她一些字词的意味。有些问题在李烜听来简直比三岁小儿还要无知,可冯云景总耐心地作答,甚至由此牵扯许多原本不沾边的细枝末节。
后来她明白舒伦靠这样直白又很有作用的方式让她从药效发作的无措里抽离,减轻心中对未知的担忧。
一次次的交谈里,舒伦意外察觉冯云景对于辽国话十分熟络,很多时候他无法用中原官话说出的字词,她却可以理解真正含义。这可省了他不少力气,于是他时不时掺杂一两句,冯云景自然回以。
仿佛故意当着第三者面玩的隐秘把戏,深深刺痛了李烜,咕哝难听还不能明白究竟什幺意思。
原本他们才是相依为命彼此支撑,如今狡猾的舒伦发现了他们中间的缝隙,他精明得很!知道冯云景吃软不吃硬,装的单纯,一点点地钻进来。
虽洞知目的,鲁莽冲动多次的小皇子没有立刻爆发,他长了些耐心。一面,他坚信冯云景绝无动摇,仅仅一次北境偶遇,终归他们要回到中原,度过漫长到什幺都会被遗忘的日子。
另一面,每当舒伦故作高明地用此种方法离她更近,他心里亦记上一笔。李烜记性尤其敏好,曾经诵读的诗篇,哪怕过去多年,仍旧清晰的仿佛昨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还有他再当着冯云景面随意迁怒,必定让其有所忧心,拖累伤势向好转。寄人篱下,得收敛脾性。
“舒大哥。不知这称呼是否冒犯?”
手里的麻纱差些掉落,舒伦略有震愕地觑向他,盘桓多日的敌意首次卸下,李烜此时分外柔和,甚至装出似有似无的笑意。
当然不冒犯。舒伦不清楚李烜何时醒悟,又一阻碍消失,乐得轻松。
“此前是在下囿于己见,还请宽恕。如今我和...阿姊承蒙舒大哥照料,添了很多麻烦吧?”
“你们不怨我,我很高兴。这样说就太谦了。”
“看来舒大哥倒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毕竟两国渊源颇深啊,能对不知根底的异族共处一室,如此优待。”
“人该对自己做出的事情负责,无论好坏。”
“小弟有所感而已。我们自然信,只是贵部生齿繁多,常有往来。唯恐天长日久,生了龃龉。”
沉默一会儿,舒伦开口:“尽管宽心,有我在,你们出不了事。”
“如此再好不过,我二人先拜谢了。”李烜向他作了一个揖,“是非公道前,能大义灭亲,在下十分钦佩。”
舒伦理解浅显,对于他的话似懂非懂,隐隐觉得好像钻到套里去了,“......”
高高架起,还可当垫脚石,李烜对于这简单成功的一招很满意。他于是执起冯云景的手,左颊亲昵地蹭了蹭,“对吧,阿姊。”
舒伦不懂,她很了然。三言两语,既将他们二人和这个在莫勒特图里地位非凡的少主捆绑,又占了公理,以后其他人但凡有些微词,或要动手,李烜都可以用今日之言去逼他,保全自己。
当然,一切建立在舒伦是一个非常有良心且纯善的人之上,恰恰,他就是。
这才多大,就很能利用他人的道义,冯云景不免头疼。离李烆之流太近,见多了也就学会了。
想到这,她选择容忍。没到那一刻前,李烜作为冯慕清仅存的血脉,仍旧重要过他人。
翌日,自一夜不断、混沌杂乱的梦境抽身,冯云景惊讶发现有了点点亮光。药起作用了,大萨满所言非虚。
长长呼气,放松四肢百骸,雀跃之心不言而喻。她曾自认足够强,也趟过几个无足轻重的构陷,此次意外失明,却真真切切挫伤了多年锐气。
一旁的李烜睡得沉,而舒伦不知从哪里搬来两扇木屏,摆在毡帐中间。冯云景平复心境,没有选择打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她从来不给人过多的期盼,因为她知道,一旦落空,该是多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