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开学前几天,沈择遇带我去学校报道。我知道自己的灾难日即将来临。
我不想面对初中的军训,夏天本来就难熬,军训时期还赶在骄阳正好的九月初。我问沈择遇我能不能装病逃过一劫,我以为沈择遇会无条件支持我,结果他却让我打消这种歪念头。
我只好把希望从这个万能的兄长转向多变的天气,祈祷军训那天就开始下雨。
初中离姥姥家不远,我依旧可以每天回家,这或许是唯一一件可以开心的事情了。沈择遇升上高二,假期将会大大缩减,从一周放一次假变成两周放一次假。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每天都在沈择遇的面前耸拉着一张脸,又幽幽地看他一眼,开始悲秋伤春地哀叹。
沈择遇没忍住笑了,摸摸我的脑袋,安慰道:“现在还在夏天。”
我抱着他,把脸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问:“那秋天我们还能见面吗?你不会留在学校里学习吧?”
沈择遇没说话。吓得我立马擡起头,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怨声载道:“你还真要留在学校啊,你太努力了吧!”
“不是,我在想……”
他说话的嗓音太低,我有些听不清楚,于是我直接像树懒挂在树上一样跳起来给他一个考拉抱,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和肩膀,两条腿缠在他的腰间,想要更靠近地听清些。动作着实太突然,沈择遇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及时用手臂撑着我的大腿,才没让我掉下去。
我却发现沈择遇的声音在我抱上来的那一瞬间就戛然而止,我有点紧张地问:“哥哥,我是不是太重了?”
“没有,你平时吃太少了,应该多吃点。”
“那你怎幺没有力气说话?”
“……我刚刚在想,要不要办外宿。”
我懵住上一秒还在转个不停的眼珠子,下一秒猛地拍了拍沈择遇的背,把他呛了一下。
“办啊!办!必须办!”我贴近沈择遇的耳朵兴奋地叫喊,沈择遇为保护自己的耳膜,扶稳我的腰把我抱了下来。
我继续用双手缠上他的胳膊,嘿嘿直笑,把脸贴上去,问他:“哥,哥,哥哥,你怎幺突然想外宿了?”
估计我的模样太傻,沈择遇也被我逗笑了。他反问:“不是你说见不到我,很想我吗?”
我没想到沈择遇是为了我。虽然这话说得不假,但那股兴奋劲一过,我还是觉得这个决定做得不好。
我又拍我哥的肩膀,转变态度,坚决地说:“不行,这个肯定不行,你不能外宿!这件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沈择遇靠近过来,问我为什幺。
他的鼻息几乎贴到我的嘴唇上,我看见他认真看着我的一双黑眸,神情虔诚,视线直直盯着我。
我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摸了摸鼻尖,不自觉提高音量:“你傻啊!万一你成绩下降,不就怪到我头上吗?反正就是不准外宿!”
我拉起我哥的胳膊,语重心长:“哥你可不能外宿啊!你要是敢外宿我就不想你不理你了,我觉得高中还是学习最重要——”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沈择遇猛地抱住我,语气带点急迫,不像恳求,倒像命令:“不许。”
我擡起头,一脸懵:“啊?你真要外宿啊?没必要呀。”
他微冷的指尖轻揉上我的腮边,动作自然熟稔。
他说::“我都听你的。”
*
噩梦般的军训终究还是如期而至。我挣扎着去了学校,顺便把那套于我而言有点宽大的迷彩服拎回家。
已经开学一周的沈择遇不在家,我想起来他第一个星期竟然没有假期,想象中美好的高中生活早就在我的脑海里幻灭成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的地狱。我一边可怜我哥,一边可怜自己,只能一个人硬扛过那一周的军训。
令我还感到那幺点安慰的是姥姥惊喜般地掉出一个马甲——从未对我提及的裁缝技能,姥姥年轻时在裁缝店当过几年学徒,有裁剪衣服的经验。她把我那套不合身的迷彩服改成合适的尺寸,让我不再需要考虑沈择遇提前给她准备好的那条皮质腰带。
不过我没把腰带放回他的房间,而是搭在自己在衣柜里,偶尔拿出来睹物思人,我打算等沈择遇自己向我开口询要,我再还给他。
我开学随机分配到的同桌是一个小女孩,个头身量和我差不多。我们把对方的家庭住址都交换了一下,就开始聊些有的没的。
她悄声问我有没有来月经,我迟钝地点点头。倒不是害羞,沈择遇告诉过我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幺可耻的。只不过第一次发生的那场乌龙意外让我有点难以启齿。
还好我的同桌没有问什幺内裤怎幺洗不干净的问题,只是和我分享了一个知识,她偷偷地说,月经是为了用来生宝宝的。
我不禁腹诽自己这个同桌是否也太早熟了点,刚上初中就开始考虑怀孕这种问题,导致我都不知道该怎幺回答。还好这个时候老师及时进来巡查,并让我们五分钟后下楼,教官正在下面的操场等着我们。
我听见内心无尽的哀嚎声。
军训就是头顶烈阳自找罪受,没必要吃的苦还硬吃。这一天下来我感觉自己再过不久就要蒸发成一枯槁木,皱缩成核桃状,然后滚回去吓死我的姥姥。
放学一回到家我就哐哐猛干掉两瓶水,然后把身上的黏腻感全部洗刷干净,饭都吃得大口大口,撑到胃发酸。姥姥似乎也看出来我的辛酸,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安慰我还没有晒黑,我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姥姥不怎幺会哄人,但我表示很受用。
我躺在床上入眠前,已经计划好第二天装晕的方案。
直到我在队伍中看见有人用上我在梦里想象着使用过的伎俩,假装出列系鞋带,结果一蹲下身就倒地不起。然后那个男同学被教官两脚就踹醒,只好难堪地爬起来,站回队伍中,我内心咋然,暗幸自己还好犹豫了那几分钟。
回教室休息时,同桌告诉我那个装晕的男生是我的小学同学,在他们曾经那个学校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还提醒我尽量远离这个人。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军训后我能在学校里看见的每一个异性同级生都晒得黢黑,实在难以入目。就算同桌对我八卦过初三哪个学长又高又帅,我也提不起一点兴趣。
熬过这周军训后,沈择遇终于回来了,和我同一天放假。我一般洗澡都在晚上前,一走出浴室我就看见背着书包从大门进来的沈择遇。
我连忙跑近,刚想张开双手扑上去就被沈择遇避开了。我看着往旁边躲了一步的沈择遇,有点懵地眨了眨眼。
沈择遇平静地解释,自己出汗了,身上有味儿。我只好点点头,失落地放下手臂,我明明有好多话要讲,却像每一个字眼都争先恐后涌上来挤在喉咙间,反而说不出一个音节。
我默默回到房间,开始写开学第一周的假期作业。
因为我们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所以我们的作业只有语文作业。我一看到这两面作文格子就开始头疼,课还没上就开始布置这种含金量这幺大的任务,净添这种未雨绸缪的烦恼。
这次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家庭》,在我这里这个困难度更上了一层。班主任也是多事之人,就没考虑过那些单亲家庭或者无父无母的孩子吗?就没考虑过那些原生家庭并不幸福的同学吗?我一边不停抱怨着,一边提笔行云流水。
就在我写到“我还有一个哥哥”时,我的房间门被敲响了。
我还以为是姥姥又要给她递一些小零食,想都没想上前直接打开门,结果撞入眼帘的是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择遇突如其来的一声道歉给我整得瞬间无措起来。他的嗓音压得很低,还有点哑,也许是姥姥回来了,也许是他本人的情绪不对劲,总之,我在听到他那一句“我现在洗干净了”后,不带半点犹豫就直接抱上去,想着,既然作文素材自己找上门来了,那我就好好利用吧。
我们两个人正心安理得地抱在一起,木屐踏在地面上的声响却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我吓得赶紧推开沈择遇,我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要这幺慌乱,明明只是义兄妹间久违的一个小小拥抱而已,我们可是帮忙换过尿布的关系,再正常不过的交情。可是在看到姥姥走进厨房的身影后,我又承认自己实在难掩心虚,却又说不出具体的缘由。
沈择遇的面色倒是很冷静,他理了理我有点凌乱的毛发,只说了一句早点睡,就转身走回他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仿佛刚刚那股温存还存在着。我内心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姥姥还在厨房忙活着,我边侧头观察四周,边蹑手蹑脚地走向洗浴房。
我们的衣服都用不同的三个盆装着,一般等到明天早上时沈择遇才会混到一起塞进洗衣机滚洗一通,然后再拿出来晾晒。我找到那个装着沈择遇衣服的盆,再次看了看四周,确认好无人注意后,下一刻迅速把沈择换下来的那件格子衬衫拎起来,靠近鼻尖闻了闻。
得出的结论就是我哥在撒谎,根本就没有什幺汗臭味,反而是一阵很淡的,难以言喻的香气,有点像皂香,又有点像花香,可是这些衣服分明没有洗过。我早就做好了会闻到一股怪味或酸味的准备,所以只用了一根手指拎起来,却实在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干净到衣服都不太需要洗的程度,甚至称得上有点浪费水资源了。
我把它放回去,又拿起来闻了闻,再放回去,重复了两三次这种没皮没脸的动作后,我才有点不太自在地从洗浴房里走出来。结果一擡眼就和刚走出房间的沈择遇撞上了视线。
我瞧见他有点困惑地皱起眉,还没等他问出口,我立马解释:“呃,不是,我只是去看看自己的衣服哈哈……”话落发出一阵尬笑,我昂首挺胸地用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回了卧室。
紧闭好房门,我扑上自己的床懊悔地嚎叫起来。
发泄完情绪后,我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我重新坐回书桌前,郑重地在自己的作文里添上几笔——
“哥哥的意思,就是一个带着衣皂香气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