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

为给哥哥接风洗尘,李建为午后就开始准备食材,傍晚,温言戴着白纱斗笠出来,帮他打下手。

李大志一行人夜深赶回,在外忙了这许多日子,他给佣工们发了丰厚的酬金,让他们回家好生歇息。

看门的两个大汉,李大志也给了碎银遣他们今晚回家,弟弟照看夫人和儿子,每日给他送书信报平安,建为甚是辛苦,今晚,他要与兄弟不醉不归。

没想到李建为与他心有灵犀。

李大志一进屋,瞧见了桌上的丰盛好菜,还有几坛美酒。

“哥哥,在外面奔波劳累,弟弟为你做了一桌子菜,今晚我们不醉不归,高高兴兴地喝几杯,行吗?”李建为主动帮哥哥脱外衣。

“怎幺不行!上次我与你不醉不归,还是我儿子的宴席上。”李大志愉快地拍弟弟的肩头。

床上规矩坐着的温言没有起身,李大志见她面色温柔,眉眼带笑,不自觉跟着嘴角上扬,在弟弟面前,夫人安分守己,正是他想看到的。

温言今晚穿的衣衫将自己的脖颈处捂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除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没有露在外面的肌肤,李大志安心地猜想,夫人这些日子在家,在弟弟面前想必都是如此恪守妇道,与弟弟保持安全距离。

如此一来,他心里更放松了,饭桌上弟弟与夫人举止正常,依然带着些许生分,李大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站起身,向李建为敬酒:“弟弟在家操劳照顾我的妻儿,哥哥在此,谢谢兄弟。”

李建为站起来,少了些昔日的毛躁,多了些成熟稳重,“哥哥客气,都是一家人,说什幺两家话。”与他碰碗:“干了。”

两兄弟同时一饮而尽。

李大志坐下后,擡起衣袖擦了擦嘴巴沾的酒滴,心情畅快:“一段时日不见你,觉得你愈发长大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李建为什幺话也没说,又给自己倒了碗酒,接着一口闷掉,舒了口长气,对哥哥说:“哥哥,我打算明日前往县城,去报名参军。”

一直默默吃饭的温言擡起眸来,略有些诧异望着他,李大志同样震惊不已。

“啥?!不是要娶媳妇过安生日子吗?怎幺忽然想起来去当兵?”

李建为又喝了碗酒,心中惆怅,面上却镇定平静:“哥哥也明白,保家卫国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

与嫂嫂发生了不伦关系,即使再喜欢,他也决定远离他们,给自己寻找一个新的出路,今晚,与哥哥不醉不归之后,就让一切回到正轨。

他不能让自己越错越离谱,越陷越深。

哥哥已经回来,他理应将嫂嫂还给哥哥,即使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他也不能再在哥哥的眼皮底下与嫂嫂行苟且违天之举。

温言心中了然,明白他今晚食言了,他已经隐喻推辞了今晚的翻云覆雨的相约。

这样也好,只要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她一样可以施行自己的计策。

李大志因为心中分离之痛,李建为因为心中愧疚难安,两个人一碗接一碗饮酒。

半个时辰后,两个男人趴在饭桌上意识全无,醉死过去。

温言的目光冷冷环绕了屋子一圈,来到角落,取出上次她上吊时吩咐李建为买的烈酒,当时她在酒杯里下了药丸,李建为只喝了一杯,剩下的酒堆在角落里。

她将坛子里的烈酒浇到两个男人还有李书的衣服上,屋子的各个地方也被她浇了个遍,之后,她换上一身紧致的黑衣,繁复的头饰摘下来,梳了最简单的高马尾,戴上黑色的斗笠,拿走了李大志惯用的一把短剑。

拿了一袋子钱财,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将燃烧的火把扔到李大志的身上,无视儿子李书凄厉的哭声,温言狠心决绝地看着迅速蔓延的火龙即将吞噬一切。

她不再停留,骑上李大志拴在马厩里的那匹红马,飞快地离开了村子。

身为将军之女,骑马自然是小时候爹爹教给她的,这几年她流落在外,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真实姓名,而今,她一路骑马狂奔,终于看到了命运的曙光,身后很远的地方掀起了浓重的黑烟,她彻底告别了这三年来的噩梦与地狱。

为了保护自己,她在脸上抹了黑泥,将钱袋子分开存放,一次只拿出一小点,走路时特意佝偻着身子,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美貌与身材,将恶臭的污泥抹在自己的衣服上,她强忍着不适,只为了不要再重蹈过去三年的覆辙。

温言打听了爹爹军队回都城的路线,终于在路上奔波的第二十五日,瞧见了停驻在驿站的军队。

她强迫自己一定不能太过激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出任何差错,可是天时在这种时候终于出现,她丢下马,朝驿站跑去的那时候,恰好迎面遇上了从驿站出来的已经满头白发的温平川。

她一路走走停停,好生照顾保护自己,终于在这一刻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爹爹。”温言腿软跪倒在地。

熟悉的声音响至耳畔,以为女儿早已身死的温平川,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嘴唇艰难动了两下:“女、女儿?”

温言在父亲的怀抱中昏迷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躺在了床榻上,目之所及是干净整洁的屋子,两个丫鬟在她屋子里开窗打扫,动静很小。

“水,我要喝水。”她动了动干涩的唇瓣。

“小姐醒了!快去告诉将军!”一个丫鬟提着裙摆飞快地跑了出去,另一个丫鬟连忙端来水,喂给她喝。

温言刚将温水咽下,温平川小跑赶了进来,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再消失不见似的,心急如焚地问她:“怎幺样?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温言笑着摇了摇头,温平川眼睛里闪烁着泪珠。

“爹,几年不见,您老了许多。”

“你这丫头!我以为你早死了!吓死爹了!”

失而复得的喜悦狠狠冲击着他,温言三天三夜没醒,他就三天三夜没睡,此刻依然精神抖擞。

温言擡手抚摸他老泪纵横的脸,指腹在他眼底的乌青停留摩挲,问他:“爹爹这几年在战场上,可有保护好自己?”

“有!”温平川擦着泪,哽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护身符:“你给我求的护身符,我一直带在身上,它真的管用,整整保护了我三年,早知这幺灵验,就该一直带在你的身上,不应该给我用。”

当年在前线收到太子和夫人写来的书信,告知他温言失踪的消息,温平川拜托夫人和太子一定大力寻找,千万不能放弃,可是后来苦寻一个月无果,大家渐渐放弃了寻找她的动力,这天下之大,有的是地方藏身,若是温言死了或者被人囚禁,无论如何都是找不到她的。

“我在外征战,听到你失踪不见的消息,迫切想赶回来,可是女儿,你应该理解爹爹的苦衷吧,战场一日不可无主将,我那时根本无法脱身,你别怪爹爹,行吗?”

温言自然不会怪他:“爹,我明白您的苦衷,天子不让您回来,您怎幺敢擅离职守呢。”

温平川掉着泪用力点头。

“我拼命地没日没夜和西炎相斗,就是为了尽快赶回来,只要胜利,爹爹便可回来安享晚年,我都决定好了,只要我回来,不管你是生是死,哪怕将天下的土地都翻个遍,我都要找到你。”

温言相信他说的话,这世上能不顾一切在意她生死的人,只有她的生父。

她在外的这三年,温平川什幺都不过问,其实是不敢问,随行的军医给她检查身体,种种迹象表明她这三年在外面有了男人。

温平川不知道发生了什幺,如果她不主动开口,他决计不会揭她伤疤。

只是温言这一次回来,他绝不能再让她发生任何意外。

深夜,温平川在书房与下属密谈。

“竹邑,我们这次抓回来的西炎战俘,你认为谁武功最高。”

“回将军,自然得是西炎久辞。身为西炎亡国的二殿下,若不是他的哥哥从中作梗,他也不会被我们捉到。”

西炎久辞的哥哥贵为西炎王,怕西炎久辞功高震主,将能征善战的西炎大将军西炎久辞以毒计相设,致使半年前西炎久辞在战场上落入温平川之手,活虏西炎久辞这件事情,温平川迟迟没有上书天子。

也许是昔日温言失踪,温平川请求回朝寻找女儿而被天子驳回,温平川对天子由此生恨。又或许是知晓了西炎久辞的遭遇,怕自己有朝一日也落得如此下场,偷留武功盖世的西炎久辞,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颗棋子,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西炎久辞做俘虏的这大半年,怕他逃跑,在温平川的授意下,他的每顿饭菜里都会加上一味软筋散,西炎久辞什幺都明白,却一日没有反抗过。

温平川私下和他交谈过几次,西炎久辞十分聪明,知道温平川没有将他的身份上报朝廷,不然,他早就被押送到南梁或者被杀。

那日,西炎久辞淡漠地瞧着温平川:“你私留我,是为了你自己。”

温平川是个敞亮人,在他面前没有否认:“你说的没错,至于你有什幺用处,我还得再精打细算一下。”

西炎久辞在囚笼里冷笑:“别给我机会,若是我出去,定会复兴西炎,踏平你们南梁。”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温平川高傲地睨了他一眼,甩袖离去。

而今,温平川忽然就想到了西炎久辞的用处,他吩咐竹邑:“你去寻找高人,我得抹去西炎久辞的记忆,让他日后保护我女儿。”

“是,属下立刻去办。”

温言回来的消息,温平川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告知了远在都城的现今天子和夫人,现今天子听闻了这个好消息,容温平川在驿站多停留一段时日,等温言身子完全恢复之后,他们再上路也不迟。

在驿站的第五日,竹邑寻到了高人秘方,温平川迫不及待地在西炎久辞身上试用。

西炎久辞昏睡了十六个时辰后,醒来的确什幺都不记得,当时他睁开眼睛,屋内只有衣衫华贵的温言。

“醒了?”温言将他扶着坐起来。

西炎久辞定定地打量她,半晌儿,问出第一句话:“你是谁?”

温平川给温言的统一说辞,就是西炎久辞作为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侍卫,半月前在保护她时脑袋受伤,由此失去了记忆。

温言在这个基础上又加了一层:“你表面上是我的贴身侍卫,实际对我情根深种,你我虽为主仆,但你我早已在见不得人的时候有了夫妻之实,这件事情只有你我知道。”

她认为,要想让这个武功盖世的男人完全臣服于自己,光靠侍卫这层关系是不行的,还得靠男女之情,才能将他绑在自己身边更牢靠一些。

男人清隽俊俏的面容爬满了怀疑和惊诧,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坐在床沿娇俏美丽的温言:“我和你?夫妻之实?”

“怎幺?我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还会毁你的清誉不成?你不过是一个侍卫。”

帅气的少年低眸思索,迟迟没有动静。

温言微微歪头,仔细打量他陷在阴影中的容颜,想分辨他此刻脸上的情绪,却什幺都观察不出来。

她只好静静地等待着,心里念叨他的名字,西炎久辞,西炎二殿下,光看身份和姓名,的确是个危险又厉害的人物。

良久,久到温言都快打起了瞌睡,西炎久辞终于擡起眸来,“你既然说我毁了你的清白,我虽然失忆,却也不会赖账。”

温言超级大度地摆了摆手,豪爽道:“不必,你我地位悬殊,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只要你能护我一生周全,我就心满意足。”

她说的有理,他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如此也好,西炎久辞冲她点头,声音坚定:“我会护你一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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