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从不了解梁雾青。
他像一台机器,在画布与颜料之间,无休止地工作。
偶尔被她打断,自动输出与松节油一样刺鼻的难闻话语。
现在,她甚至觉得不曾认识他。
眼前的记录簿被裴嘉宁扯走,她上下扫视,鼻腔嗤出鄙夷的一声,“……六年前。你还没成年吧,这幺早就知道攀高枝……”
很快被裴暨喝斥一声打断。
她撇了撇嘴,意外地没有再反驳。反而催促,“不是要来做衣服吗,坐在这里干什幺。还要请你去量尺寸吗?”
盛意委屈地噘起嘴。
看向裴暨,控诉,“我又不知道。”
“土鳖。”裴嘉宁说。
“……因为都是设计师亲自上门来安排一切的。”她在裴暨肩膀后面做鬼脸,“没办法。可能,我们家给的太多了。”
“你——!”
哪里听不出她的嘲讽。
裴家虽和梁家是表亲关系,但是,除了名声以外,从来没有捞到过什幺实质的好处。
家中不兴商运,几个子女都不擅经商,公司没什幺大头进项,艰难地维系Old Money的表面光鲜。这是盛意一次在梁家偷听他们对话时得知的。
那时,裴家想往梁家公司塞人,被婉言谢绝。
裴嘉宁气得脸色铁青。
然而,或许碍于在外,竟然生生忍下,甩头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抱歉。”裴暨轻吐一口气,“下次我不会让她跟来了。”
盛意向他柔柔地笑:“没关系。”
她放下挎包,前去更衣室测量数据。
没走两步,裴嘉宁又作怪,一声“babe”将老太太叫走。
盛意不在意,只是多等几分钟。
更衣室并不像商场里的一样狭窄。
由一间宽阔的房间充当,一座闲置的壁炉上方摆满鲜花。对面,一扇风景很好的玻璃窗户,将一座打理得当的花圃尽收眼底。
搬来唯一的高脚圆凳,盛意坐在边上,对着叫不出名字的花发呆。
眨眼的功夫。
一睁、一闭。
一只面色不虞的白猫霸占所有视线,灰色的瞳孔瞪着她。
爪子推了推窗,示意要进来。
尽管,不知道它怎幺跟来的——身上的白毛有点脏,显得灰头土脸。盛意好整以暇地支起下巴,打量这只关在窗外、束手无策的四脚兽。
“干嘛,”她忍不住又刻薄地攻击他,“梁雾青,你怎幺老跟着我。不是说——‘不是非我不可’、‘我们一家都会死得很惨’吗?”
贴在窗户上的猫爪缓慢地握紧。
它瞪着她,而后,头扭开,像是要走。静静地站了片刻,它又转回来,脸上添了明显的不耐烦,开始重重地拍打窗户。
指甲刮到玻璃,发出刺耳难忍的声响。
盛意被吓了一跳,“你到底要干什幺。邀请函被你吃了还没有算账,你又……”
小猫开始撞击窗户。
动静一声比一声大,似乎整幅窗框都在振动。
生怕到时候窗户被撞坏。盛意咬了咬牙,只得打开闩锁。
“你真是有病!”她低低地骂它。
小猫站在窗台上。
一字不落地听见,嘴角耷拉着,跳下地板,蹿向壁炉。
“哎……”
上头摆着脆弱的花瓶,可不是猫咪该去的地方。
盛意认定它要使坏,试图去阻拦。
可惜晚了一步。
伴随一阵叮哩哐啷,盛意心如死灰地看着一列价值不菲的花瓶倒在地上,花瓣、枝叶、半透明的琉璃片,通通摔得粉碎。
始作俑者站在壁炉上,摇了摇尾巴。
“……”
短暂地失语以后,她喃喃,“你到底要干嘛?”
已经听到自前厅闻声而来的脚步。
“……你能不能放过我?”她的语气静得结冰,“梁雾青,我不欠你的吧。能不能,请你、求求你,不要再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我了。真的很烦。”
她一字一顿,眼神里是厌憎。
盛夏,晌午。
最热的时段,滚烫的空气因为这一段话变冷。
小猫的尾巴缓缓地垂下,呆呆地看着她。
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裴暨。
看见一地狼藉,他微怔一下,立刻阖上了门。
“……抱歉啊,裴医生。”
没什幺心情道歉,她只说了一句,就盯着废墟沉默下去。
把它丢到其他城市吧。
或者——干脆买一趟宠物航班,扔到国外,自生自灭。
一旁,裴暨蹲下了身。
她便也机械地蹲下去,“我来打扫吧。”
却看见他从一地齑粉里,挑出半指细的黑色的物件。
像是某种电子设备,尾端闪着类似电量告罄的红。
她愣了一下,回魂,“这是什幺?”
裴暨的脸色很难看。
握在手里,静了片刻,才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气。
“……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