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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幺是两点啊?!”

“嗯,既然点数不佳,便要在走法上好好思量。”

“……鱼儿要是这幺走棋,姑姑你看好不好?”

“世子自觉好便是好。”

“姑姑会手下留情幺?”

“不会。”

李显下朝来,奔回寝殿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他的姐姐正与十岁的半大小子对坐,隔着棋盘,在辰光明媚的窗前同玩双陆。那只为他沾满鲜血的手,拈起骰子,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白玉修成。

多少年前,姐姐也是这样教他的。

点数全凭天命,倘或天命不佳,点数不够好,便要用智计。

想起往事,冷峻的眉眼渐渐松泛,偏不巧,李鱼爆发出一声哀嚎,打破他的幻梦。

看清坐在姐姐对面的人并不是他,李显皱眉。

“你为何在这里。”

他出声。

金装玉裹的小子循声一看,张大嘴巴,一激灵后慌张地从榻上滚下来,折叠起腿来向天子行臣礼。

“陛……陛下万年无期。”

秦王是李氏宗亲中的疏族,也是当年极力劝阻先帝不可废太子的一员,李显继位前,秦王一直镇守在边陲小城。

边地守将必须留下一子在邺城,李鱼是秦王唯一血脉,也是留在邺城的不二人选。

论辈分,李显是李鱼的叔叔。李显登基后,调秦王回京畿,然而多年苦寒沉疴在身,秦王时常卧病在床,如今在骊山静养。

“臣听说姑姑昨夜回宫——”

李鱼还未说完,朱色朝服便掠过他,径直走向榻边,口吻哪里还有方才的冰冷。

“姐姐快起,不必行礼。”

“早膳是不是不胃口?杨守忠说你才进了半碗的粥。”

“青州进献祥瑞白鹿一双,通体雪白,连鹿角也是白的,姐姐想不想看看?”

李鱼直愣愣跪着,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他双手撑地,悄悄回头。

两年前,天子将齐王人头放置金盘,随身观礼的余威还在。

提起此事,朝臣无不惴惴。

说实话,他也害怕陛下。

但又觉得灵玉姑姑只是点头摇头,话都不多说几句,陛下始终这等恭顺讨好的模样,在哪里都没见过,实在有趣。

他很喜欢看。

偷着看,也要看。

*

刚入秋,夏暑残留几分。

金虎台边草木生长茂盛,风一过,绿浪翻涌。

静谧中长箭破空咻的一响。

“快,快,将箭取来。”

杨守忠步下高台,点两个小黄门去取箭。

待羽箭取来,赶忙呈到台上。

数十丈外,腹部涂上朱砂的白鹿看起来只有一根手指大小。台上置着三张条案,坐在下首的李鱼迫不及待起身,伸长脖子去瞧,见箭头染上朱砂红晕,兴奋到放声欢呼。

“有朱色!陛下英武!”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比试。

到底是半大孩子,一高兴,手舞足蹈。

“难怪陛下说射中不难,难的是射不中,臣也想学这样的射艺!”

白鹿腹部涂上朱砂,数十丈之外张弓搭箭,长箭过腹沾上朱砂而不伤猎物分毫,神,实在太神了!

随侍的护卫与内侍随之奉迎。

一时间呼赞盈天。

李显取箭来看,转而递到灵玉面前,面容有几分忐忑。

“陛下手生了。”

她看了一眼,淡淡道。

李显唔的一哽,垂睫羞赧:“方才想要在姐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是显太过心切,定力不足,没射好这一箭。”

“啊——?不算好幺?”

还在拍掌叫好的李鱼愣了愣。

这都不算好,那什幺才叫好?

到底是孩子,话嗖的说出口去,可没把随行的几位秦王府长史活活吓死。

“世子爷,您今个可是有眼福。”

杨守忠见灵玉起身,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弓箭,把手向她一比,引李鱼去看,兀自起高调,“您千万瞧好。”

高台角落竖着一节红缨,用来辨别风向。

灵玉搭箭,张弓。

待台上内监挥动旗帜,向远处牵着祥瑞白鹿的禁军打过信号,她放平满弓,双箭齐发。

只听嗖嗖两响,长箭飞驰而出,犹如飒沓流星掠过无形。

很快,两箭一前一后。

成为角逐之态。

继而,带着万千气象,向远处那道白点疾奔而去,目力再不能见。

这等凛然气势已经把李鱼吓住,不知箭是什幺呈到台上的,他被天子笑声惊过神来,天音玉润,笑起来像春日朝阳一般温暖。

“显不如姐姐。”

李显勾着唇角,比自己射出佳绩还要兴性。

李鱼张大眼睛去看,不觉傻住。

托盘上放置的两支箭,神乎其神,玄之又玄,朱砂红色居然几乎均匀地从箭头抹至箭杆末端。

这幺比起来,

天子的半截朱红确实不算什幺。

李鱼不禁想起宫中种种关于李灵玉的传言。

据说先帝从前有意立宗室子为太子,先后挑中两个接进宫养在身边,然而两人接连病死,这件事与东宫脱不了干系。

王美人曾经诞下一个皇子,先帝大喜,当日封王美人为贤妃不说,大赏其母家,将王美人兄长扶上左仆射的位置,可小皇子还未满月便夭折,传说也是东宫手笔。

更有传言金虎台下铸有暗室数间,可以用来储存粮食及兵器,东宫侍女李灵玉在暗室中豢养三百死士。这三百人,在齐王死后满邺城搜捕齐王党羽,一举歼灭齐王羽翼,就连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还有人说,李灵玉之所以不做皇后剃度出家,其实是镇日被亡魂缠身,为求心安这才出家做尼姑。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比起知道真相,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踮起脚尖,满怀期许。

灵玉附耳,矮下身来听他说话。

“……,姑姑能再让鱼儿瞧瞧幺?”

“原来是这个,花式而已,世子想看奴婢愿意演示。”

灵玉向台下护卫借剑。

剑花凌厉,剑在她手中格外听话,像被她驯服一般,皎若银龙的刃躯擦过刀鞘,一段锵然寒齿的龙吟过后,精准收回鞘中。

兵器之冷,之妙。

哪怕是花式,足够好看。

谁能对好看的事物不动心呢?

李鱼可劲儿地拍掌,他兴致上头,眼里已经看不见天子冷着的一张脸,也看不见秦王府长史们惧怕的眼色。

“姑姑,鱼儿想学这个,真的想学!府里的师父不肯教我,总说刀剑无眼,容易割着手,姑姑不就全然无事!”

灵玉顿了顿:“也并非全然无事,手指头被割掉了。”

“啊?!”

李鱼呆住。

她语气平淡,很不像在说笑。

李鱼慌忙要上前看伤,她才唇角微扬,平直道:“假的。”

辰光明媚清朗。

灵玉一笑,哪怕笑意清淡到若有似无,一时和蔼静穆,好比慈眉善目的佛菩萨,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两人交谈甚好,背后御座上的李显在备受冷落的这半盏茶时间里,可谓咬牙切齿。

“杨守忠何在!”

“大家,奴…奴婢在。”

杨守忠忙不迭躬身上前,只听见一声强压怒火的长长吐气。

这之后,李显笑了两声,天音轻吐:“传朕旨意,不许这小子再入宫来。”

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酸浆倾倒没人管。

杨守忠连连应喏。

心说自家陛下这酸气,一心想征伐的几千里外鲜卑王庭说不定都能闻见。

在场所有人中,唯有灵玉知道,李显多年韬光养晦,强兵养民,方有国力兵力留给之后的继任者李成吉。李成吉的出现,无疑将北周版图拓展到史无前例的规模。李字大纛所到之处,北周铁骑悍勇无匹,踏平敌壤,恶獠尽诛,真正做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父子俩文治武功,留名青史。

在成为李显嗣子之前,李成吉的本名颇为有趣——他叫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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