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困局

天幕清明,吐哺半个嫩黄新阳,圈里牛群甩尾驱虱,打起响鼻,此起彼伏。

露水经整夜,成了一颗颗缀在草垛的冰珠子。坐在上头的少年仿佛一尊玉砌神像,剑眉染霜,左手紧紧攥件揉皱的里裤。

他有意用虐待的方式逼迫自己专注身体的疼痛,不再去回忆那个鲜活混乱的梦。自责如狂风席卷,他甚至未曾正眼看过沾染的污渍,那是他内心不堪的铁证。

日头将牲畜照得暖洋洋,而他双手双脚已经没了感知,一道人影忽而挡在他身前:“殿下在晒太阳,怎幺不叫我一起呢?”

她偏了偏身子,颇为怡然,似没有看见他忧愁的模样。

空洞的眼睛由远方转到眼前人身上,被她的浅笑感染,渐渐有了光彩。冯云景索性弯了弯腰,抱手道:“唔,正好我也想晒太阳。”

面对面,李烜将她完完整整看清:高山之巅剥离终年不散的霜雪后,亲和生动。

他不由得试探伸出手,才碰到鬓边碎发,垂眼所及,她本该光洁的颌下又是那梦中不散的红痕。

霎时如惊弓之鸟缩回,移开目光。他果然做不到,一旦离她的温暖近了,心里界限随即崩塌,生出许多妄念。

他哪里值得做冯云景同生共死的另一个,哪里值得她为自己付出呢。

多疑善变,自私狭隘,如果他不是母亲的孩子,她还会对自己这样好吗?相同的血脉给了他得天独厚的优胜,可也将他囿于界限以外。

冯云景才欲问,却听到一声小兽般的呜咽,李烜蜷着身子,埋首于掌心,微微颤抖。

难道出来时日太久,思念双亲?她索性坐在他身边,也不再多话,轻轻拍着他的背,“很快便回去了。”

“你在哄我。”他擡起湿了半张的脸庞,眼角残留一点儿泪花,双颧飘红,随着年纪渐长,脱去和他父兄相似的痕迹,增添秀美。这是随了哪位?冯云景略思索,或许那位曾经恶名远扬的曾祖吧。

“可殿下听了会高兴不是幺。”她回道,“谎话如果让殿下不再忧虑,便算不上谎话,何况这本是真话。”

直视她的真心诺诺,反衬得心底那些私欲越发肮脏,他不由得收紧十指,粗糙的布料硌着手心。如梦初醒般,将它抱在怀里,“这裤子脏了,我去洗洗。”

不等冯云景反应,李烜大步流星,落荒而逃。

河水在此地汇成不算宽阔的深湖,湖面晶莹闪闪,近乎冰盘,边缘因为时常凿开饮马取水,较之薄脆许多。他抓起岸边随地堆放的残木,浸透雪水后,十分沉手。

李烜试着锤打,不消半盏茶,一个尺余宽的冰洞依稀成型。只其落地过的是金尊玉贵,从来不曾见过粗活,竟不晓得要将衣物浸入湖水中方能洗净。只用双手捧水,倒在脏污处,几个来回,指头红肿,冻得生疼。

眼看十指愈发僵硬,可布料上头还有少许痕迹。他灵光一闪,将它放到湖水里抖落抖落,兴许就干净了。

岸边因为来回踩踏,早已泥泞,要是跪着清洗,怕是更要毁了外裤。他于是很不雅地蹲伏下来,将其塞进洞中,双手来回搅动,拿起来,竟然还有一点儿。

本就羞愤的心境加之双手传来的疼痛,令他烦躁地使劲搓了搓,果然那针刺感更加深入指骨。

再也没法忍受,他将裤子随手扔在冰面,双手来回摩擦,直到稍有些回暖。他才抖手捡回,好在终于没了。

李烜拧干水,站起准备回去。可连月风霜加之饮食勉强,气血亏虚,此时猛地站起,血供不足,眼前阵阵发黑。

身子摇摇摆摆,一脚踩进冰洞,瞬时失衡,惊呼一声,整个人滑进湖中。

寒冷的湖水如同一只无形大手,自四面八方收拢,将他捏住。挣扎着想要抓住湖中水草,可滑腻非常,本就僵硬的手无法施力。

如此搅乱湖泥,更使得眼前浑浊一片,分不清何处才是出口所在。身上的衣物亦吸水而异常沉重,拖着他只往湖底沉去。

咕噜噜不知喝下多少冷肺冻腑的湖水,几乎要将肚皮撑得炸开,仅有的一丝气力支撑他不甘地看着冰面。

死到临头,居然觉得荒唐可笑,多少逢凶化吉,居然栽在这样小小的一件事上,可见天意轻浮至此。

日光成了一道道可视的彩柱,漂浮于周围,冰面上忽然出现一个模糊的黑影。他想伸手去抓,可已经重得无法动弹。

那影子忽然变大,一道手印贴在冰面,接着厚达尺余的冰面,全部崩裂,彩柱瞬间变换成了无数颗碎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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