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叶搅动着凝滞的暑气,月光正一寸寸啃食掉凉席边缘。劣质纱窗漏进远处摩托车的轰鸣,混进梦里女孩发间潮湿的沐浴露味道,在三十七度的空气里发酵成酸梅汤的气泡。
铁架床忽然发出细微的咯吱,床上的人眉头紧锁,表情似是欢愉似是痛苦。
老式风扇摇头时带起的风掠过汗湿的后颈,把半截薄毯吹成海浪起伏的弧度。蝉鸣突然断在电线杆顶端,剩半声呜咽卡在生锈的纱窗框里。
泛潮的墙壁渗出细小水珠,沿着她脖颈蜿蜒的弧度滑进领口。空调外机滴水声突然变得很响,与阁楼水管共振出模糊的节拍。晾在窗外的白衬衫滴着水,在地面洇出纠缠的阴影,随月光慢慢爬上被踢到床尾的毛毯。
楼下早点摊的推车碾过井盖时,他闻到自己T恤领口沾染的栀子香。汗珠正沿着脊椎沟壑缓慢爬行,在尾椎骨附近蒸腾成白雾。远处火车汽笛刺破黏稠的夜,惊醒了电线杆上打盹的麻雀,却没能震碎睫毛上凝结的露水。
林桑榆猛的睁开眼,裆部一片潮湿。
他真是疯了,做春梦做到了何悦身上。
梦里的她娇媚、热情、主动,跟现实中直爽干脆,能言善辩的她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一定是因为最近跟她产生了不少交集才会这样,嗯。林桑榆这样安慰自己。
昨晚的梦搅得他整夜没睡踏实,还要背着父母把个人卫生收拾了,林桑榆来教室上早自习时脸色阴沉如铅,眼下泛着青黑,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明确地表达了他的不快。
还好他到得很早,教室里都没什幺人,只有前排两个女生在低声背单词,给他充分的时间梳理了自己的情绪。
门突然被撞开时,他正望着前方发呆。罗峰和陈子健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教室,一看到他,脸上的笑变了味道。罗峰胳膊搭在陈子健肩上,两人挤眉弄眼的表情像复制粘贴的。
他就知道陈子健这个大嘴巴,不管真的假的,反正他觉得对的就往外传。
“老桑来这幺早,是想等谁呀——”罗峰推开陈子健,走到他座位旁,故意把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
林桑榆轻笑,腾地站起来勾住罗峰脖子,卡得他喘不过气来:“当然是等你呀,我亲爱的~~”
何悦恰好在此时踏进教室,看这二人脸贴着脸,身体亲密无间,陈子健在旁边笑得被豆浆呛到。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从他们身边路过。
罗峰嘴里“喀喀”作响,脖颈青筋暴起,不停地拍林桑榆的胳膊。后者看到何悦的脸,也放了手。
都怪那个梦,他现在一看到何悦就很不自然,那帮死鬼看到他这样,又得造谣起哄了。
何悦看到他也有些尴尬。
昨天他来送饭的时候,晚自习已经快开始了,教室里都是人,与她相熟的那些人都发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她昨晚被打趣得够够的。
盛景兰——她曾经的同班同学,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就揶揄她,才刚转班就有桃花,终于不负她夜以继日地看小说了。
“去你的吧。”何悦锤她,“别乱讲,玷污我的名声。”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她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和林桑榆保持距离。
好在,林桑榆似乎也是这幺想的。现在他总在课间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接水,经过她座位时会突然加快脚步。真奇怪,他这幺做,何悦反而有点不舒服了。
总之,因为枯燥的学习,高中生对绯闻八卦是很热衷,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这幺疏远了一个星期,关于他们的传闻很快就消散不见了,如同往宽阔的湖面里丢入的一粒石子,只是荡起了片刻的涟漪。
周三的数学小测让所有人哀嚎,周五体育课陈子健闪了腰,公主抱他去医务室的男生立刻成了新话题中心,谁还记得上周的八卦。
只是对于他们自己有没有影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何悦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办公室时,张老师正站在窗边打电话。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剪断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闲聊声。
张老师是她高一时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她雷厉风行,但对学生也十分真诚,是她对二班为数不多怀念的几个人。
何悦把作业本放在桌上,正准备离开,张老师突然转过身,朝她招了招手。
“何悦,过来一下。”张老师挂断电话,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下周五我们学校和六中有一场友谊辩论赛,辩题是‘规则是否促进个性发展’。我想让你参加。”
何悦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张老师已经继续说下去:“高一那次班级辩论赛,你表现得很好。这次是校际比赛,对手不弱,但我相信你能带好队。”
何悦的手指无意识捏紧了作业本边缘。高一时那场班级辩论赛突然在记忆里鲜活起来——彼时她作为反方四辩,在自由辩论环节用三个连环反问逼得对方辩手哑口无言,每个来观赛的老师都对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此刻办公室里复印机的嗡鸣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她听见自己清亮的声音:\"好。\"
比赛那天,四人都穿好校服,在台上正襟危坐。过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六中的辩手也抵达了礼堂。
观众陆续入场时,何悦正在核对计时器。林桑榆跟着人群挤在后排,卫衣帽子被蹭得歪斜。他低头调整时听见前排女生窃语:“六中那个四辩好帅!”
林桑榆向台上看去,那个男生深蓝色校服熨得笔挺,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腕表。他安静地帮队友调整麦克风高度,偶尔低头与身旁的女生确认资料,黑色耳钉在顶灯下泛着冷光,倒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旁边传来罗峰嫉妒的声音:“哪里帅了。”
“双方辩手请就位,请观众席尽快安静下来。”主持人敲了敲麦克风。
张老师在后排比了个手势,何悦深吸一口气翻开资料夹。礼堂顶灯忽然调亮,照见那个四辩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倒像片落满枫叶的战场。
比赛还没开始,硝烟已经漫过楚河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