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定定地望向她,目光灼灼,仿佛眉心那颗朱砂痣,欲要烙在她肌肤上,烫伤每一寸。
春桃心突突地跳。原本她想等他回来,指望他看在往日情分上,让她重新回去当大丫鬟。可如今,她成了裴知春的妾,名正言顺地入了族谱………
恍惚间,裴知远的指腹碾过她唇上的胭脂,艳色在唇边晕成一抹血。他擡起袖子,松香混杂着佛寺经年的冷,凉阴阴的,扑面而来。
躲去那灼人的檀息,春桃慌乱吐出四个字,“知远公子。”
“小嫂嫂,”裴知远轻啄这个称谓,手指扣向她后颈,“你我之间作为昔日情人,如今未免避嫌太过了。”他咬字极重,隐隐压着愠怒。
春桃被迫仰脖,匆匆后退几步,腰身撞向朱漆柱,慌忙道:“二公子,夜深露重,若被巡夜家丁看见,该如何是好?妾身如今已嫁为他人妇。”死男人,又不是她自己想!
“躲什幺?往日阿念在这廊下偷吻我时,胆子可比现在肥多了。”裴知远叹息:“看来,我们许久未见,定是生分了,得要好好热络聊几句。”
言罢,他膝头抵入她裙裾,霎时裙面压出几道折痕。
春桃唇畔硬扯出几分笑,“知远公子,哪有的事。妾身仍一直记挂着您,想着您之前的好呢。”睁眼说瞎话,谁不会?愿她能先稳住他,求他别继续发疯了。
“小嫂嫂,”却见裴知远俯身,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锁骨,“那你说说看,我与兄长,谁待你更好?”
春桃听得膝弯发软,拿脸贴近他胸膛,却被佛珠硌得生疼,“二公子——你瞧,这样,心便挨在一块了。”反正裴知春整日待在书房里,听不见。说,尽管说。做,尽管做。
裴知远只是浅浅地“恩”了一声。
见裴知远反应不大,她嗓音几近碎在夜露里,带着几分凄绝,“无论如何,知远公子住在妾身心里。”
裴知远低笑几声,似没有听信。他手移至她腰侧,搭扣住春桃的腕子,漫不经心地问:“那小嫂嫂还记得……之前怎幺扯我腰带的幺?”
这做人可真难,世间为何没有两全法?譬如现在,她既不想惹怒裴知远,更不想被沉塘。
春桃边喘息着,边掰他紧扣的手,“二公子……慎行。”
裴知远捉住她的手,带她扯开腰带。月白色的腰带落地。倏然,他下颏重压在她肩颈,“兄长书房到主院要过三重门,你说是我们先叙完旧情,还是他轮椅先碾碎这里?”
游廊尽头,灯火明明灭灭。
*
另一侧,是夜。
刀在鞘中铮鸣,陆昀如鹞子般跃上檐角,稳稳落脚。他屹立在屋顶,目光扫过裴府一隅。临行前,陆学士的嘱咐言犹在耳,“得空,与檀槿见上一面。”
得了吧,有其父必有其子。
裴世英那老儿...真是阴险的老狐狸。
哎,还得是曾在悬崖下救回他一命的陆学士,虽官运不济——只当七十日丞相不说,还一度被贬到巴蜀。即便如此,收复中原的心依旧未死。不过,此行来临安,他不是替陆老头和一群主和派的老滑头们唇枪舌战的。
想到这,陆昀站立片刻,眼瞧墙角那隅仍毫无动静,心中暗想:罢了罢了!他刚打算翻身,跳下朱墙。忽地,青砖地面上响起辘辘声,顿时令得他动作为之一滞。
“陆参军前来,不是为赏钱塘秋色?”
语气尖刻,像哪位酸腐书生。
陆昀挑起眉稍,循声望去。一盏绢纱灯笼悬在廊桥飞檐下,映出张青白的脸,病骨支离,气若游丝。那人坐在轮椅上,身着一袭素衣,膝头覆着薄毯——不出所料,来者正是三年前,殿试前夕因意外断腿的裴会元。
舌尖抵住后槽牙,陆昀暗笑:程峎门下最得意的狂生,当年联名弹劾“六贼”、发誓“死守东京”的请愿,笔墨间满是年少气盛。而程峎被斩于东市后,他门下最锋利的笔,如今却成了临安城中的活死人。
隔着青鬼面具,陆昀揶揄道:“看来裴会元这三寸气还在,还未成一缕幽魂,仍能在夜里分辨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