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瑶侧过头看了看电子钟,显示屏上的分钟鲜明地跃动到了4:05。
回忆只是一瞬,然而她却在床上呆坐了五分钟。
她到底该怎幺做?执行自己这个一时冲动看起来哪哪儿都是漏洞的计划,然后得到一个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答案吗?
她的确想和哥哥谈一谈,可她明白自己心里想要的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合乎情理和道德的解释。
她迫切的、急切地想从哥哥那儿刨根问底地挖掘出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敢奢想的答案。
又或者只是、只是恢复像以前那样,日常的关心、毫无芥蒂的与她接触、拥抱、牵手,在她需要时陪在她的身旁,哪怕仅仅止步于此也好。
她太想念他了。
她到底该怎幺办?
告诉哥哥事情的真相、她藏起来的秘密?
不、不,他一定会惊慌失措地更加远离她。
若是一步步地试探,他会有什幺样的反应?
曾经会紧紧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不用害怕,因为他在身边的哥哥、会在她被妈妈训斥时将她护在怀里,轻柔地为她擦眼泪的哥哥、永远不会让她落在他身后半步的哥哥。
她怎幺那幺贪心呢?连这些都觉得还不够,欲望偏偏要她拉扯着这段干净纯粹的感情沾上不为世道所容的泥泞,要她把清风明月的哥哥拖进浑水中。
可是她在这段扭曲的爱里已经自身难保了。
程雨瑶擡起手捂住脸,心中的悲哀挤压得眼眶发涩。
只消片刻后她重新放下手,步伐迟缓沉重地起身,走向了程逸洋的卧室。
... ...
哥哥房间的门再次被她推开了。
程逸洋听见门口的细微动静时立刻便从浅睡中警醒过来,但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妹妹就扑了自己个满怀,猝不及防地被压得从胸腔挤出一声闷哼。
“瑶瑶...”
后者一言不发,只是隔着被子趴在他的身上,尖尖的下巴枕在他的胸口上硌得有些疼。
“怎幺半夜突然跑过来?”
他想起身,小姑娘却直直地僵持着动作,程逸洋没法只能半拦着她的腰翻了个身,两人的位置便骤然转换了。
“...到底怎幺了?”
他终于坐了起来,这会儿已经被她闹得睡意全无。
刚才他俯身在她身上,程逸洋的气息有一瞬间里将程雨瑶包裹,温热的呼吸与耳畔擦过,她的心跳重重一滞,随即难以忽视地加快。
程雨瑶有些没缓过神,数秒前心情的沉闷也被这段小小的插曲驱散。
在他的面前她似乎总难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思,一如幼时在哥哥面前藏不住秘密的小女孩。
“哥...哥哥...”
她望向那双微垂下来望着自己的浅色眼眸,嗓子不禁紧了紧,
“我做噩梦了...”
“嗯?”
程雨瑶看到他的眉头轻皱起时的疑惑,一时乱了阵脚,脑子里预设的想法溜得一干二净,头脑一热索性眼闭心横,撑床起来斜跨坐进他怀里,顺手搂紧了他的脖子,上半身几乎全部贴紧了他的身体:
“哥哥抱抱...”
程逸洋的动作骤地僵住了。
她听到耳畔的呼吸陡然重了一瞬,随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被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他身上拉开。
“瑶瑶。”
程逸洋的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出异常,略显生硬的语气里狼狈一闪而过。
“只是抱抱也不行吗?”
导致现在僵持局面的始作俑者这次率先开了口,她的音调比平时拔高了些,颇有几分质问的意味,尾音却难以掩盖地发着抖。
程逸洋看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眸里逐渐蕴上的雾气,心脏本能地抽疼了疼,也明白自己刚才的行动有些太突然。
他几不可察地将腿半撑起来支起被面,忍着右侧太阳穴连带眉骨区域的隐隐作痛,试图放缓了语气:
“瑶瑶,你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默不作声地替她理了理蹭乱的衣领,尽量整理着更为温和的措辞,
“我记得你晚上也说要和我谈谈,对吗?你说我们这段时间太过生疏了,那哥哥现在可以告诉你。”
“拥抱可以,你可以在白天时向我讨要一个拥抱。但不能像现在这样,半夜穿着单薄的睡衣扑在哥哥身上。”
“明明、明明以前...”
她压抑着什幺在说话,翻涌的情绪都被强行咽回腹中,眼眶里滚动着细亮的光,看着他的目光炽热得像是要将他烫出伤疤。
程逸洋没有再用指腹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只是侧身从床头柜上抽过两张纸递给她。
落在程雨瑶耳中的语气再次变成那种熟悉的、残忍的温和:
“你已经长大了,瑶瑶。我是你的哥哥,理当让你明白兄妹有别,亲密需要有一个界限。”
“可是...”
那些亲昵的回忆在脑海中如同幻觉一般开始支离破碎,她低头看着他指尖夹着的那两张纸,突然感觉一切违和而荒悖地陌生起来,莫名的眩晕感从四肢百骸泛上,转瞬取代了心中的那阵酸涩。
她的语气忽然诡异地平静下来,似乎只带着单纯的疑惑。
“可是哥哥不是说过,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吗?”
“哥哥以前说错了。”
他的语气丝毫未变,仿佛只是吐露在心底排演了千百遍的腹稿般自然,
“对你、对我而言,以后都会各自成家。”
“血缘上我们是最亲的亲人,但那时你的爱人、或是我的爱人,才会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话音落毕,空气便缄默地凝固了。
他率先说出了这个和以往所有答案都不同、近乎贴合真相的答案,字字真切地砸进她的心中。
程雨瑶只觉得四肢发冷,冷得身体克制不住地发抖起来。
呆坐了数秒后,她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没错,哥哥。是这样的。”
身体的控制权像是才被归还给她,程雨瑶没有再去观察他、试图从哥哥的神色里获取什幺信息,慢吞吞地下了床,走出屋时轻带上了门。
她离开了那个不应该走入的房间。
她想他说得对,他们从来都只是兄妹,和世上无数个普通的家庭一样,这漫长的一生里终会与彼此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