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遂过敏反应极其剧烈,柯黎目睹过一次,仍觉触目惊心。医院走廊弥漫消毒水味道,似刀片,一圈一圈在鼻腔搅动。灯光惨白,伴随一阵呜呜的机器噪音,听了让人心里发慌。

坐不住,她在走廊上绕圈,头昏脑胀,甚至起了满背虚汗。晚班医生终于从帘后出来,满脸疲惫喊她:“孩子妈妈。”

柯黎立即迎过去,差点摔一跤。她扶着长椅冰冷的金属把手,焦灼问:“医生,孩子怎幺样?”

“他送来的时候已经喉头水肿,差点窒息,再晚一步可能有生命危险。”医生严肃望着她:“没注意蛋糕里有榛子酱吗?”

柯黎张张唇,喉咙涌上铁锈味:“……没有。”她捂住脸,整个人垮了般坐到长椅上:“是我失职了。”

医生叹了口气:“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明天早上能醒。以后……多关注他的饮食吧。”

“我明白了。”她双眸紧闭,嗓音发哑:“谢谢医生。”

医生走了。

走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鼓动的凉风吹得她四肢发寒。柯黎睁开眼,呆呆扫视墙上花花绿绿的标语和海报。仿佛回到数年前,柯遂也是害怕被她遗弃,宁愿选择过敏被送入医院。

那天,她在医院外抽了一晚上的烟。

戒断反应趁虚而入,气势汹汹卷土重来。柯黎无意识摩挲手指,揉动发胀的额角。肢体动作转移不了瘾,她伸手到手袋,摸索之前剩下的半包烟。

没有火机,火机早被她丢了。

但手里又摸到一个冰凉类似火机的物件,柯黎错愕,把它拿了出来,唇角勾起又放下。

柯遂送她的订婚礼物。

他早把一切算好了,不是幺?她、贺昀,包括柯遂自己也身在局中——不论是他以命相抵的谈判,精心策划的过敏,还是此刻出现在手边的火机,无一不再提醒她——

有些瘾渗入骨髓,戒不掉的。

她也一样。

手机铃声打碎寂静,贺昀来电。柯黎瞥一眼,拿起包,穿过漫长的通道,到医院门口接听。

“你刚刚发信息跟我说明天上班请假,出什幺事了?”贺昀觉出不寻常:“需不需要我帮忙?”

“没事。”柯黎说:“我在医院,柯遂他突然……流感发热。”

“这幺严重?”贺昀诧异:“我过来看看……”

“不用了。”柯黎打断他:“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明天给你们送饭吧。”

柯黎默然片刻,说:“好,先挂了。”

手机重新塞回手袋,手指又触到那根烟,柯黎实在忍不住,抽出一根。

燧石碰撞,点燃,雾起。微细的夜风中,白烟缭绕。柯黎抽了几口,看到有人过来,又掐灭,丢到垃圾桶里。

来者也是一个医生,白大褂,银边眼镜。柯黎下意识擡眼跟她对视,发现异常眼熟。

对方也认出她来:“柯黎?”

“韩医生。”是她当年咨询亲子关系的那位心理医生。

“以前和你说过,叫我韩凝就好。”韩凝颔首,朝她走过来:“怎幺这幺晚在医院?”

又补充:“如果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平心而论,柯黎对这位医生观感极为复杂。她确实教会她良多,也有效帮助她和柯遂拉近关系,但最终,成品是一段畸形且濒临崩溃的感情。

但她仍存一丝希望——说不定韩凝能挽救,甚至逆转,毕竟她既是见证者、倾听者,也是专业的医生。

于是她说:“柯遂生病了,我怀疑他在自我伤害。”

韩凝皱眉。

她神色凝重起来,沉吟半晌,温和地说:“愿意现在和我聊聊吗?毕竟你之前是我的来访者,我有义务提供帮助。”

“老规矩,所有谈话内容都严格保密。”她强调。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诊疗室,这里较医院其他诊室温暖、日常许多,陈设雅致。柯黎却丝毫没有放松,依旧紧绷。

韩凝沏茶,端到桌上:“坐下吧,稍微放松一点。”

沙发很软,一坐下,就如流沙让人深陷其中。柯黎不适应,旋即直起身坐到边缘,脊背绷得死死的。

韩凝微笑:“你太紧张了,做几个深呼吸缓解一下。”

柯黎照做。只是,这仍然对她没有任何作用。她神色恻然,令韩凝想起许多走进这间屋子、面对孩子一筹莫展的母亲。

她打开电脑,找到两年前留下的档案,边看边问:“我记得你当时说你们关系已经到理想状态了,发生了什幺事情吗?”

柯黎捧起茶杯。茉莉茶香涌溢,雾气弥漫于眼前。数度欲开口,却怎幺也无法出声。

她羞于吐露。她难以启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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