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一个接着一个,意识混混沌沌了很久,久到睁眼的那一刻,宋堇宁看着纯白的天花板,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纪津禾......”
干涸的嗓子嘶哑,他习惯性去喊纪津禾的名字,没有人回应,只有窗外枝叶的沙沙声,墙上树影摇曳。
“纪津禾......”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大了些,茫然,困惑,心底莫名的不安。
依旧无人应答,病房内静得可怕,什幺也听不见。
心猛地下沉,仿佛意识到了什幺,宋堇宁突然睁大眼睛,顾不上身体的钝痛,挣扎着掀开被子爬坐起来,擡头的一刹那和坐在对面的夏笺西直直撞上视线。
“......夏笺西?\"他蹙眉,动作太急太猛,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胳膊肘用力抵在枕边才强撑着没瘫倒,“你怎幺会在这里......”
闻言,夏笺西交叠着腿靠在沙发上,姿态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冷静:“小心点吧宋少爷,刚流产过的身体可经不起你这幺折腾。”
“……”
顷刻间,风停了,影子也不晃了,短短一句话,像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神经。
宋堇宁怔在那里,呆滞的眼愣愣地看向他:“你说什幺......”
什幺叫刚流产过的身体......
他仿佛听不懂人话,手无意识抓了抓床单,倔强地,没低头,但源源不断的痛感却比刚才更加清晰地从小腹传来,像是迫切想要印证夏笺西的话一样,疯狂鞭笞着身体。
“需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吗?”少年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不知道什幺时候站在他面前,双手插兜,“宋堇宁,你压着我姐强求来的孩子——”
“没了。”
他把最后两个字念得轻盈,反复提醒他孩子不在的事实,好像只要看到他痛苦狼狈的样子,心里就爽快得不行。
真残忍啊,宋堇宁听着他的话,瞪大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身体颤动着,肩膀越抖越低,终于肯低下头看向自己平坦的肚子,不过两周,能有多大呢,可他总觉得那里有一道凹陷的窟窿,不停往外淌着血,比他的泪还汹涌。
真的没了吗……
擡在半空的手悬了几秒,隔着病号服迟缓地落在腹部。
可是......为什幺......
他近乎无措,怎幺也想不通,明明前一晚还是好好的,明明今天就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纪津禾了,为什幺会流产,为什幺站在这里的是夏笺西......
一阵白光闪过,木讷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在慌乱中抓住重点。
是啊,为什幺是夏笺西站在这里......
宋堇宁仰头望向面前的少年,蓦地朝他伸出手。
“......纪津禾呢?她去哪里了?”他胸口剧烈起伏,再也控制不住,半跪着,手撑在床沿,疯一样想要拉扯他的衣服,但夏笺西向后跨出一大步,轻松就避开他的触碰,紧接着淡淡开口:“她走了。”
滴答滴答,时间在流逝,血液在凝固。
“不可能!你骗我!”宋堇宁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吼完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只能死咬着下唇压住喘息,然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骗我......”
孩子没了都比不上这三个字让他崩溃,偏偏夏笺西觉得不够似的,抓起盐巴继续往他身上撒:“我没骗你,她真的走了,今天一早的航班,不然你以为现在站在这里的为什幺会是我?”
一字一句,漩涡一般,一点点抽干了身上的力气,宋堇宁浑身发软,扑倒在床上,喉咙仿佛被人生生扼住,终于也尝到了窒息的滋味。
晃动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忽地想起昨天晚上纪津禾反常的举动,回光返照一样的温柔那幺明显,自己怎幺会没有察觉到呢......可是,宋堇宁忍不住想哭,可是他真的很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纪津禾了,目光轻柔得快要溺死他,他只能傻傻地找理由,为她,为自己,天真地以为他们能重新开始......
结果都是假的......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自始至终,她都在为离开做准备,她只是觉得愧疚,觉得他哭的样子很可怜,那丁点的温情根本就是负罪感带来的施舍!
“你真的以为把纪津禾关起来就能阻止她离开吗......\"夏笺西还在说。
“闭嘴......”宋堇宁不想听,把脸死死埋进被子里,手捂住耳朵,但那床被子又能阻隔些什幺,少年拔高的声音依旧狠狠砸向他的身体,不断不绝。
“宋堇宁,我早说过,纪津禾比谁都狠心,当初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我,有一天也可以毅然决然地抛下你。”
“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我不想听!”他哭喊着闭上眼,整张床都在震颤。
可那道声音却变本加厉地放大:“为什幺要我闭嘴!因为是实话所以不敢听吗?那我偏要说!”
“你哭什幺?宋堇宁你有什幺资格哭!?”
夏笺西也疯了,冲过去扯开被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推翻他的身体,双手硬生生掰开他捂耳的掌心,对着他哭红的眼,言语快准狠地戳向他的心窝。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个只顾着满足自己的自私鬼!你好好问问自己啊,你是真的喜欢我姐吗?你他妈要是真的喜欢她,就不会在明知道她难受的情况下还去做那些伤害她的事了!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早就恨透了你,不然也不会在发现你有孩子后毫不犹豫地给你喂下堕胎药!”
轰——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宋堇宁逃避的神情在短暂的几秒凝滞后,四分五裂。
“你说......什幺......”他像个生锈的机器,僵硬地,迟钝地擡起头,沉重的打击接二连三,瞬间将他覆没、吞噬。
他在说些什幺啊......
为什幺他听不懂......
什幺堕胎药......
宋堇宁眼神空茫,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喝完就睡觉......”
——“学校里有报告要交,你先睡,我晚点来陪你......”
昨晚睡前纪津禾说的话开始在脑海回响,他眨眨眼,泪水滑进耳朵。
所以,是那杯蜂蜜水吗......
里面放了堕胎药吗......
他想起自己喝下时纪津禾看着自己的目光,好平静,好坦然。
她那时候在想什幺......
是在为即将摆脱他而感到欣喜吗......
眼泪一滴一滴,止也止不住,带着难以喘息的绝望和痛苦顷刻间笼罩住整间病房。
“假的......假的......我不信......”他快看不清夏笺西的脸了,只知道否定,俯在边缘的身体麻木地再也撑不住,重重摔落在地上,骨头碰撞的声响听得人心疼。
好冷,不止是冰冷的地砖,还有心脏,还有四肢,五脏六腑只有小腹的那块软肉火烧一样的热,仿佛有个幼小的灵魂在悲鸣......
为什幺……
为什幺要这幺对他……!
“阿宁!”
门被大力推开,宋疑惊慌的吼声扬起,没等他有反应,一道黑影就压过来,坚实的手臂穿过腿弯想将他抱起,他拼命抗拒,腿扑腾得厉害,精神失常一般激烈挣脱开alpha的触碰,发红的眼死死盯着夏笺西。
“你骗我......”哭腔下的嗓子只会说这句话。
而夏笺西看着他重新跌落在地上的身体嗤笑出声,“宋堇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我还可怜......”
“九年,整整九年,明明我才是她的家人啊,结果因为你的出现,我努力维护这幺多年的亲情全都毁了!你现在就是咎由自取!”
他的五官因愤怒逐渐扭曲,愤怒过后又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很快也要去美国,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代替你在美国好好陪着她的......”
他边说边笑,眼泪似乎都要笑出来,很快就被冲进来的医护人员强行按住。
有人扯着他的肩往外推,他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还在激动地说着什幺。
可宋堇宁什幺都听不到了,蜷缩在冰冷的地上,缓缓阖上眼。
世界好黑,他好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