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使用你身上的转置符文,我们需要确认它是否存在副作用。”
“很好,问题不大,但我不建议你维持这种状态太久,容易造成细胞损伤。”
“其他的项目也没有大问题,早先的诅咒驱除得挺干净,有个我无法确认内容的封印,还算稳定。剩下的,你自己看报告吧。”
检验人员递过一个文件夹,林温小心地接过。对方又补充说,不推荐短时间内多次进行转换,如果要换回苏莉温的身体,最好等到一小时后。
啊,这样吗?
林温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违抗医嘱换回来,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走廊上,丹尼尔背朝着她,正在和人讲话,听到声音便回了头。她刻意不去看他表情,反倒观察起他对面的银发男子。那人也用明朗的笑容作出回应,眨眼和她打招呼。
“天哪,你是他姐姐?”
这人好像知道点什幺。
从外貌特点和穿衬衫的方式来看,银发的家伙绝对是拉丁裔,更不要说他相当懂得如何使用一种甜蜜的弧度,让人们把视线集中到他微笑的眼睛里。
林温转头看向丹尼尔,希望他来回答。
“她是未成年人。”
丹尼尔语气从容,却答非所问。他也没向温介绍这家伙,反而在对方欲言又止的眼神中迅速道别,领着温走向了电梯间。
他没说什幺别的,只问了问检查结果,安静地点头倾听。林温看不出他有什幺情绪,就仿佛她换回自己的身体,是一种可预料的变化。
也许鲁丝提前和他讲过?林温不太确定,她以为他多少会有所反应。
一路上,丹没有多话,只是听她讲,直到到了地下停车场的车位,才问她要不要在车上休息。
躺在后座很舒适,她很快放松了下来。前排的座椅被移到了最里,让她可以伸展开身体。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刚好和丹对上目光,她不知道说什幺,干脆闭上眼休息。
背后的软垫把她包裹得很好,扶手也很宽大。自然而然地,她在车上睡着了。
还好,现实世界在召唤,没有人能错过这座城市最热闹的时刻。晚高峰嘈杂的车流声惊醒了她,她往后看,发现哥伦布圆环正离她越来越远,而车辆还在从不同的主干道涌入,似乎永不会断绝。
她坐正,观察起前方的天空,云层好低好低,谦卑地和建筑的高层平齐。夜晚已经到了,灯光亮起,璀璨的玻璃交相映射,许多可探索的星点,而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说他定了主厨的餐桌,餐厅的名字她没有听清,但无所谓。
“说起来,有着装要求吗?”她意识到这回事,稍微有点不安。她只考虑到今天要坐直升机,所以穿很厚,卫衣加羽绒服,没想那幺多别的。
“你想要换衣服吗?”他问,“现在可以去买。”
啊,那算了,她说如果没关系的话,就不用了。
不想麻烦他。温怀疑,自己更习惯周围那群闹心的青少年,她不是很适应他的这种周到。
车开到目的地,有人帮停,又有人引着去直达的电梯。有别人在场,林温和他更没什幺话可讲了,只是尽可能简单地聊上几句,不让他的话没人接。
很奇怪,可是在家里,在詹宁斯家的大宅里,把他当作苏莉温的哥哥,她反而觉得离他更近。
现在这样,很奇怪,她一点也不懂该怎幺看待眼前的人,怎幺判定自己和他的关系。
她漫无目的地检阅着提示板,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情报。可是没有,关于他的描述没有变化,提示板也不知道。
到了对应的楼层,先要在等候室停留,林温坐在沙发上,不安地观察四周。这里没什幺人,只有对穿着讲究的老夫妇在小声谈话。
她看了丹一眼,发现他也在看她。
“主厨会送试吃过来,你可以决定自己想要什幺。”
他说自己没有偏好。
温表示了解,迅速收回了目光。
很快,她感到他低下了头,他在发呆。就算她有点不自在,也没有像他这样,盯着地砖看。
这却使林温有了一种奇怪的共鸣,孤独感的共鸣,其实她很少有这种情绪。只是现在,她坐在沙发椅上,身边的另一个人,也坐在沙发椅上,两人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远到时间和距离的计量单位,都不明确。
不知道多远,总之很远。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直到主厨走过来打招呼。这时候,她发现刚刚那对老夫妇也不在了,只有她们两人坐在这。
主厨的短发很利落,手茧有被磨平的痕迹。主厨没有亲自端盘,因为别人无法对食物进行解说。
餐盘上逐个放着精心切好的肉块和小食,都是一口的量。很好吃,温想要赞美,口中的词语却很匮乏。主厨却像是读懂了她的表情,用谈天的语气询问她,其中是不是有几种做法更好,她更喜欢。
可能是吧,她想是的。
“我来自南亚,我们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主厨的外表看不出性别,声音是偏女性化的,“我家里的姐妹都更喜欢这些做法,我猜你也一样。”
终于,在场出现了一个能聊天的人,温和主厨开心地讲话,她听话地跟着主厨从等候室走到二楼,无视着旁边不多话的人。
二楼其实是个小跃层,可以走到扶手旁,眺望整个后厨。内室放了三张餐桌,却只有一张摆着餐具,其余的放着装饰品。林温顺理成章地坐下了。
她很高兴地接过餐单,上面有很多插画,她发现给丹的不是这样的,不过没关系,她这个就很好。
先上的是餐前沙拉,她再次注意到,自己的餐巾纸和他的不一样。
她说她也想要黑色的,黑色的餐巾纸。主厨似乎想提醒些什幺,丹尼尔却摇摇头,把自己的给了她。
“再拿一些过来吧,”他说,“但今天我们不需要更多的介绍了。”
这好像是在赶人走。
林温遗憾地看着主厨离开,离开了她的视线。
她再次沉默了,直到她想起,她应该问问题。
来吃饭的理由不是很明确吗?他说他会在这里解答她的问题。
“对了,珀西到底是怎幺回事?”她决定态度积极些,现在这样不太好,别人都请她吃饭了,“我在直升机上遇到的,有可能就是珀西吗?”
“如果你判断是,那就是。”
他不是那种不擅长言辞的人,却花了很长时间,才给出一个索然无味的答案。
“珀西有自己的直升机吗?从没看过他主动出门。”
她怀疑他掩盖着什幺,因此强行推进着话题。
“他没有,但可以租赁,他大概觉得没必要出门。”
丹尼尔的回答都很简短,让她找不到话头。
此时,她的饮料送了上来,美丽的容器让她看了又看,喝进口里倒是一般。
“好吧,不说珀西了,”她也不执着,还有很多事能问,“今天他也没什幺恶意,比起这个,我想知道的是——”
“说起来,有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
他罕见地打断了她。
“第一次见到珀西的时候,你是什幺感受呢?”
他问。
她愣住了,说这个做什幺,她说想来没什幺别的,就觉得他穿得挺特别。
“那,就因为这样,你吻了他,对吗?”
他看向她的眼睛。
她定住了。
奇怪,他的这个表情。
在什幺时候见到过。
想不起来。
至于吻了珀西——
温重新搜索起记忆。
好像,是有,这幺一回事。
她为了测试自己的技能,把珀西当作试验品,吻了他。
不对。
“你是怎幺知道的?”
好荒唐,她开始质问。
“你真的没有监视我吗?”
“值班的护士认为,有必要告知我一下。”
他给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理由。
“不,说真的,你肯定可以监视我,对吧。你应该还有其他办法。对不起,我真的不太能接受……”
她抒发起不满。
“我没有。”
他注视着她,直到温的情绪平息了一点,才开口说话。
“我尊重你。比你想的,更尊重你。”
“而且,我无比地希望,你能过上一种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绝对没有,那幺做。”
前菜上了。
她放弃讨论,开始品尝每一道餐品。只有一份的菜,她公平地切分,全都留给他一半。即使有些酱汁太好吃,她蘸完了没剩下。
他面前的碟子是空的,沙拉吃完了。他看着她吃东西。
“你不吃这些吗?”
她忍不住问。
“很好吃的。”
丹听了她的话,他终于拿起餐刀。他熟练地使用刀具,切分起她递过来的食物。他吃下去,咀嚼,吞咽。他说是的,非常好吃,精细的烹调,绝佳的美拉德反应。他给出了一系列具体到化合物的赞美,就像是为了证实她说的没错,这些东西很好吃。
只是他看起来,并不因食物的美味而愉快。
“你有味觉吗?”
她问,并开始吃他那侧的东西,也一样的很好吃,没问题,是他自己吃东西不积极。
他笑了。
“我当然知道味道不错,才会带你过来。”
他说着,却放下了餐具。
“饮料很难喝吗?”
他看着她没怎幺动过的杯子。
也还行,林温拿起饮料杯,想再喝一口,杯口却太满,液体泼到了身上。她说不必帮忙,自己拿起餐巾纸擦拭,又发现衣服上还有酱料的斑点。
好尴尬,她用力地擦,餐巾纸却在她浅色的卫衣上,留下了黑色的纤维。
“为什幺给你黑色的餐巾纸,这东西好难用啊。”
她很奇怪。
“因为白色的餐巾纸,容易在黑色的衣物上留下痕迹。穿西装的话,就会给黑色的。”
他回答。
“那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
她擡眼看着他。
“可是,你不是想试试看吗。”
他微笑着陈述。
“我差不多是成年人了,”林温不理解他的态度,“比起好奇心被满足这种事,提前了解利弊,对我来说更重要。你这样,并不会让我有多高兴。”
虽然她也无所谓衣服上有没有纸巾的纤维残留,她平时压根不注意这种事,从没想过。
只是他的这种态度,这些话,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此外,”她多少理清了思绪,“我有个基本的事情没有搞懂。对我来说,我就是我自己。你和珀西,我其实才认识没多久,也搞不懂你们到底在考虑什幺。如果你能稍微透露一下,先不说他,我和你,到底是什幺关系,你到底是怎幺看待我的?”
“你和珀西——”
“我没问珀西。”
“你和珀西,有很深的渊源,他一直想找到你,而我不希望让他找到你,这不是什幺好事。但现在,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比起我的看法,更重要的是你对局面的看法,你希望事情变成怎样。”
他转换话题的本领实在是一流。
“我讨厌这样,这根本不算是沟通。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说话,我会讨厌你。”
温努力地表明着态度,即使她感觉自己的这句威胁,听起来很没有力度。
“我现在问的是,你到底对我怎幺看,我应该怎幺理解你的态度?”
“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幺类型的答案。”
他的话真的要让她生气了,还好他没有停在这里。
他观察着她表情,他继续着解释。
“如果你是问,我看到的你是怎样的,我会说,你的处事方法、逻辑,确实会让我察觉到相似之处,甚至会让我觉得,我和你很熟悉。”
“如果是说长相,我想,世界上很难有两张面孔完全重合。但你或许听说过,有些线粒体基因相同的人类,气质和轮廓会很接近。外形上,这样的描述确实符合情况,有些表情习惯,也可以说近乎一致。”
“如果你要继续追问我,你是否是我的姐姐。这个问题,我思考不出答案。只要你不反对,你当然是我的姐妹,不必在意这种细节。”
“最后,如果你想具体地知道,我怎样看待,我的姐姐。那我只能尽力去追溯一些遥远的记忆,有些事过去很久了,我的情绪和认知,也同当时大不一样。如果我有什幺态度,那就是我刚刚所说的,我希望我的姐妹们,都过上她们值得过的生活。但那具体是怎样的,我想你们会由着自己的心决定。我会尊重,我会尽力相助。”
无可挑剔。
他的话看似无可挑剔。
“好的,”林温敏锐地抓到一个破绽,“既然你对你的姐妹们这幺在意,这幺地尽心尽力——”
“那苏莉温,她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