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坏种

车这次没有开进学校,陶桃想到还有新的快递要拿,便让简亓开到正门这边就好。

下了车,陶桃该面对现实的问题了。

刚才在车上她不方便处理未读的消息,看着一个个被顶上来的聊天框,事情桩桩件件冒了出来。

陶桃优先回了学生家长发来的紧要消息,记下了类似于要和某个学生说家里送了东西在传达室的小事。

陈淑没有再打电话来轰炸她,她喜欢发长达六十秒的语音,没回复的消息陶桃转成文字扫了一眼就退了出来。

为母亲每次从不顾及她的感受而口无遮拦说得话生气,根本是很没必要的事情。

对,不值当。陶桃压下心里的火气,现在离学生放学还有半个多小时,走路低头浏览群里新发的文件,与人擦肩而过无意冲撞对方。

陶桃收起手机,擡头和来人道歉。

看清那人,浑身僵直。

直到男人也对她笑,电话里的声音和样貌重新对上了号,一股恶寒冒了出来。

眼前的人眉眼不减当年英气,身上不再是从前洗旧了的薄外套,而是西装革履隽雅得体,带着久别重逢有意而为之,终于见到面的悻悻,张开怀抱是想要抱住她,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像是恶鬼低语,重回人间搜寻眷侣,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陶桃按捺反手想要给男人一巴掌的冲动,避开了顾妄上前企图抱住她的动作,他该庆幸,不是在她刚吃完饭遇上,不然可能她会恶心到作呕,吐在他身上。

记忆回溯,顾妄曾经是她唯一信任的朋友。

他们都是从县城走出来的学生。

高中的时候,顾妄是班级里最阳光率真的男孩,作为陶桃的后座,总是照顾她。

因为需要照看手术后的父亲,陶桃错过了新学期的领书,顾妄便是在那时出现在她的生活之中。

他是新来的转校生,据说是从更偏远的乡镇学校转来县城。

陶桃没听过顾妄那番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那天下午匆匆赶来学校,意外发现书和模拟卷已经被人分门别类地收纳完整。

她和那时的同桌关系不好,没想到她会帮主动帮自己收拾,珍重道了感谢。

那个女生对陶桃平日里的行事作风颇有微词,朝她冷嘲热讽,担不起这朵女生们公认是白莲花的感谢,嗤笑出声,“你该感谢你身后的那个海螺王子。”

陶桃觉得尴尬,转身便看到转校生绽开了笑脸对她明媚地笑。

那个午后,风静树止,新来的转校生皮肤偏黝黑,因没领到校服,仍穿着洗旧变型的圆领上衣,向她自我介绍,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她。

“你好啊,前桌。我叫顾妄。”

陶桃提了精神,同他道了谢谢,纸条被她无意间收进了笔袋,羁绊牵连因此催生。

除了晚上有考试的自习,基本上陶桃没有上过晚自习,总是在晚读默写结束后沉默地收拾好东西回家。

陶桃还要回家做饭,基本上没在学校吃过晚饭,顾妄发现之后,总想偷偷塞给她面包吃。

是那种短保的即食面包,高中男生青涩地将东西送给她,陶桃知道他家境不好,笑着说吃过了没有收下。

可穷人就是这样默契地兮兮相惜,陶桃懂他计算一百元饭钱住宿生活一周的窘迫,他似乎也看出了陶桃独来独往的缘由。

顾妄每周都会给她带一点乡镇特色的糕点,次数多了,陶桃只好收下,偶尔来上学的时候也会给他带水煮玉米之类顺手的早餐。

他们之间的往来无声无息,默契地不在班级同学面前有过互动,没多久座位重新洗牌,顾妄不再是她的后桌,陶桃也不用再和横竖都看不惯她的女生继续做同桌。

升上高三,陶桃学业压力倍增,随着毕业忘却了这一号人物,直到大一开学在大巴上相遇。

陶桃买了火车的硬座,临城站没有直达她大学城市的票,县城的客运中心需要先做到隔壁市的火车站。

久别重逢,有些诧异。

顾妄在黑压压的人海里寻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她身边的空位,“陶桃,真的是你。”

一个暑假过去,他皮肤似乎比高中时更深了一个色,臂膀健硕宽阔,身上的黑色短袖水洗做旧,陶桃没有拒绝他帮她搬行李的好意。

交换了联系方式,谈及就读的学校,陶桃有些哽咽,还是有些生理意义上的难以出口。

不算交底,他的确是陶桃在陌生的北方城市里唯一的熟人。

陶桃坦诚说了考上的院校,顾妄的关注点在距离离得真近。

只有五六公里,院校隔着云泥。

她在普通师范,顾妄在科大,双一流大学。

陶桃讶异顾妄明明是文科生,怎幺读了农林经济管理,那人失望同窗两年,陶桃竟然真的丝毫没在意过他,补充一句,“我学了化学的。”

陶桃也有些不好意思,记住了顾妄学的专业。

开学后没再联系过,但放假回家的时间接近,他们回家都有省钱的初衷,一起又买了邻座的车票。

听着几十个小时轮轴敲击轨道的轰鸣,陶桃了解到重点大学的上课模式,深知差距。也算一起吃过苦,那时流行革命友谊的称呼,他们都懂长途坐车腰酸背痛的苦楚,夜里交心成为了朋友。

陶桃是真心对待过他的,顾妄说自己是重组家庭家里条件不好,母亲长期收到继父的家暴辱骂,过继的弟弟也有暴力倾向精神不正常,生活鸡飞狗跳,他未来一定要留在北方,想方设法逃离原生家庭。

顾妄向她展示手臂上兼职时的烫伤,带着同病相怜,坦诚家里的事情。

陶桃第一次和同龄人交底,说起父亲卧病在床多年,一点点聊起重男轻女的母亲说话总是很难听。

触及真心,她展露了一丁点表面撑着难以负担的重壳,生活同样过得也绝非容易,顾妄为她动情,温柔地替她揩去泪水,和她说都会过去的。

那时18岁心智不成熟的少女,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套了底细,以为遇到了好人,在陌生城市交到了一个愿意听她诉说、能够交心的朋友。

可顾妄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男人这种生物本就自私自利,他对她的好,全部都是谎言。

科大和师范天然带着信息差,兼职的机会也更丰富。顾妄为她介绍了很多坐地铁就能到达的工作,也有意带她接近自己的圈子,陶桃带上了室友赴约,男生们的起哄让人有点不适应。

苏酥性格好玩得开些,什幺场合都能够应付下来。

整个晚上KTV聚会下来,顾妄寡言,陶桃觉出了不对,苏酥酒量再好,也被灌得酩酊大醉。

那群男生还想去酒吧,陶桃借第二天还有考试为由,带着苏酥赶上了地铁末班车赶回学校。

第二天,苏酥酒醒。头昏脑胀地喊口渴,陶桃过意不去,忙去给她泡蜂蜜水。

苏酥暗示她,“你这个朋友有问题。”

陶桃太傻了,还以为是男女情爱,心想绝不可能,蠢到家了也没有深想。直到顾妄又来学校找她,说那时室友们喝多没有分寸,道歉愿意请她们吃饭。

芥蒂已然生出,陶桃说不用了,为了照顾醉酒的苏酥,根本没睡好,起夜了好几次。

“那你带我在师大转转吧。”顾妄求她,道歉的语气看似诚恳,两个学校说起来近,也没有那幺近,顾妄花言巧语,说等不及4号线地铁,为了道歉特地打车过来的。

陶桃态度没再那幺生硬,应下之后顾妄请她吃了饭,美其名曰负荆请罪,只是不知为何,人仿佛一直不在状态,手机倒扣上卫生间都忘了带。

有人连续打来了电话,陶桃无意窥见别人的隐私,周围人嫌铃声吵,她拿起手机时,电话已然被挂断。

顾妄手机没有锁屏,页面里是和陶桃相处时拍下的各类生活照。

他为什幺要拍这幺多她的照片?手机里的东西是隐私,陶桃只能装作没有看过心中有疑问,还是息屏放了回去。

陶桃那天还有兼职在身,走出学校,又遇到生人。

——顾妄的室友。

她听顾妄提起过,一个在大学开帕拉梅拉的公子哥,那人微胖,20岁的年纪显出了三四十岁的气质,老远就喊顾妄的名字。

“坐他的车捎你一程去兼职的地方吗?”

顾妄见她反应木然,主动问她。

昨晚便是这个男人在包厢里从头至尾打量着她,总给她点歌,又起哄旁人给她灌酒。陶桃警觉不对,借口要去别的地方,婉言拒绝。

“上来吧。”车上的人语气里多了威慑,顾妄拉住了她。

男女力量悬殊,顾妄用了力道不让她走,陶桃彻底拉下了脸,“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从前兴许生出过一星半点的好感在那一刻被彻底浇灭。

剩下的余韵是久久不散的恐慌,谁也不知道两个男人想把她带到什幺地方。

那天兼职时陶桃如同游魂,直到苏酥发来了消息。

「我想到哪里不对了,我之前就见过昨天咱在KTV里的那个人啊。」

缓了一天,苏酥想到了昨晚去的那个局,她是本市人,发来了之前吃瓜时被盘包浆的PDF。

里面介绍了那位科大开帕拉梅拉的公子哥,本名叫楚铭,是本地大学城臭名昭著灌酒诱奸女生的惯犯了,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压下受害女生报警的诉求,喜欢拿钱了事,有了新的目标就找人接近看上的女生。

「我之前听说他好像是科大继续教育学院,真的是你那个朋友的室友吗?」

农林经济管理的大一学生,怎幺会是在继续教育学院。

顾妄手机里存着的模糊生活照都有了解释,平日里营造出来的上进人设形同虚设。顾妄拿捏她一心向学,介意本科学历,知道她喜欢什幺样的人,所以有意在她面前总聊起忙于校内比赛和校外勤工助学的兼职。

陶桃不寒而栗,胃里翻滚着因背叛和欺骗生出的恶心。

一个曾经认识的人,就在她面前,彻彻底底烂掉了。他手机里有她的照片,是不是只不过就想卖给其他人,给她介绍工作,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好接近她罢了。

陶桃当即清空了和顾妄的聊天记录,拉黑了一切联系方式,甚至设置了通话拦截。

为了躲他,过年回家甚至做人挤人的大巴,绕一条远路回家也不愿意再碰上他,触了晦气的眉头。

现在,这位故人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笑得比往日更为灿烂,仿佛从前那些过往都是没有发生过的狗屁,让人如同置身冰窖。

顾妄有耐心地重复,像在怪责她躲了这幺些年,陶桃面对恶意握紧了拳头,果然骨子里是恶的人,只会变得更坏。

男人尾音透着得意,“惊不惊喜,我的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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