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青花玉色泽杂驳,京中并不时兴,三小姐房里只此一块。
观少女始终笑眯眯的,情态一派天真,许瑞家的放下心。
她招手,湖上小舟晃悠悠停靠。
雪月斋住着薛侯与亡妻姜氏之子。这位薛府大公子体弱多病,多年于湖心深居,名义上是侯府继承人,其实毫无实权。
通房丫头就是贴身丫鬟,既干活还陪睡的下人。
许瑞家的这些年和锦蔻私交尚可,对邹夫人的安排唯有叹息。
“你姐姐不在,随侯爷去军营了,想必也是她的意思。你……”许瑞道:“罢了,不说了,先上船吧。”
宝珠是龙,对龙而言水就是生命。四面临水的雪月斋正是薛府中的桃源圣地。
坐在舟尾,少女哼出轻轻的歌。
“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得了多好的前程。
寒冬腊月,她抹下鞋袜,伸出洁白似藕的足,在湖上勾出俏生生的波。
许瑞家的瞧见这景象,惊得呼出一口白气,试想如果没毁容,这得是个多惑人的尤物。
红颜祸水,历来不祥。
舟行三刻,被白墙黑瓦点缀的湖心岛映入眼帘,小巧玲珑地浮在浩淼清波中。
“艄公每月初一来,有什幺需要写成单子交给他,不要记错了。”
小舟停在柳阴下,柳树树身系着绳结半掌粗的撞铃。许瑞家的摇动绳子。半晌,一个绑着丸子头的小麦肤色的少年从角门探出头,看到来人是她们,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太欺负人了!”少年一下嗓门高了八个度,“什幺鬼,阿公,他们给公子塞了一个丑八怪来!”
这少年正处变声期,说话像鸭叫,难听得很。
许瑞家的撇了一下嘴,“周辉业,你是在质疑夫人的话吗?周叔!周叔人呢?”
那叫辉业的少年冷笑,“还用质疑?呵,除了烂的馊的,什幺东西第一个轮着雪月斋了?”
二人立时要吵起来。
“都住嘴!”一须发全白的老叟走出,挥着拐杖杵门槛,“没规矩的东西,想吵得公子看不进书幺。”
含沙射影骂她呢,许瑞家的皮笑肉不笑,“周叔来啦。人我也带来了,公子要用功,老婆子不该多嘴,但事情总要交代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请宝珠姑娘上岸,站稳后走两步。”
在老叟与少年的目光中,许瑞家的撩起宝珠额前刘海,一道:“眉心未散。”
又指地上被踩过的草灰,二道:“髋无间隙。”
接着以一方桃红纱巾擦拭宝珠颈间。从袖间拿出一个瓷瓶,去掉木塞,一只澄黄蜜蜂从中飞出,片刻后稳稳落在宝珠用过的巾面上。
许瑞家的将蜜蜂赶回瓶子里,“完璧馨香,辛苦采花使回巢。”
她的口吻莫名变得得意洋洋,音调也拔高了,“正身验毕,宝珠姑娘乃处子元阴。二位可还有存疑?”
辉业不懂这些,白发老叟捻须不语。
许瑞家的抿嘴一笑,迅速拔下宝珠发间银钗,为她改了发髻样式。
桃红纱巾披到头上盖住新发式。冰凉的银钗被塞入她掌心,许瑞家的语调暧昧,“别动,留到大公子挑开就好,就用这钗子。”
宝珠停下扯头纱的动作,挑了挑眉,可惜无人注意。
她一直在走神。
恢复清白肯定是锦蔻为她争来的。远离权力中心、四面临水的雪月斋在她心里极好,若能在这儿不费心地待完接下来三年,那可正合胃口了。
只是伺候大公子这事……原来是这种伺候。
邹夫人的手腕真不容小觑。
龙是卵生,血亲间尚有巨大差异,俗话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
人间则一直有个荒谬的观点:有其子必有其母。再联想薛芸为邹氏所出,宝珠开始有点认同了。
……
经纱眼泄露的世界,笼了霞光一样柔和。
再次回到角门,宝珠再不敏感也意识到辉业带她绕岛走了好几圈了,严谨地说,是第六圈。
“你要带我绕到什幺时候?”
披纱巾的少女猝不及防开口。
“这就心急了?”辉业嗤之以鼻:“哼,实话告诉你,我故意的,你这个丑八怪根本不配接近公子……”
“带她进来。”苍老的男声贸然打断了他。
这个周叔神出鬼没,不知道什幺时候来的。
“阿公……”周辉业还想再说,在老叟冷飕飕的视线下悻悻闭嘴。
宝珠背对他们伸手等了一会,什幺也没等到。
在周辉业古怪的眼神里,披着纱巾的少女将手收了回来。
“变冷了。”她低低说:“空气潮了,云层在压低。”
这样看,盖去了真容,这副身段是有几分惹人遐想的,不算一无是处。
被勒令带路的周辉业不禁范咕哝:“这丫长的丑,不会脑子也有点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