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气阵。
顾名思义,能招引周围天地气息之阵。寻常用来凝练丹药与培育草木,若阵外再布下凝水珠,搭配聚云符,那就能成为祈雨大阵,是久旱贫瘠之地的最佳解方。
而今,月郎在日月峰布置的引气阵,却是取了巧,阵内多加了招雷针,阵外又辅以金石摆落,就是为了要引走一道雷劫。
仙路难行,炼气不过初入门径,筑基才有道途根本,若想成就大道金丹,落雷则无避无可避。
月郎百年前渡劫时,引来雷劫三道,一道淬练筋骨,二道叩问心关,三道神魂磨砺,如此方成不朽金丹,可谓历劫重生。
但晴儿不似月郎,她筑基已靠月郎倾助,根基不稳,再者小产两回,伤了元气。由此缘故,若承接三道落雷,那不只是香消玉殒,恐怕连神魂都将泯灭无存。
好在阵法终究发挥了作用,闪雷瞬间落下的最后一刻,惊鸿拐弯,落入了左峰,随即震耳欲聋的雷声响彻,日月峰竟是崩毁坍塌,卷起尘烟。
天地之威,着实骇人。
暴雨。
倾盆之势扫下,豆雨如弹,狠狠砸在晴儿的娇躯,冰雨阵阵,冻得她唇紫脸白,后方虽有月郎护法,但前方的风雨历练,只能倚靠自己挺过。
晴儿闭眼运起《清心诀》,强行压下左峰崩塌之惧,让灵气流转四肢百骸,丹田灵液随着功法运转,逐渐沸腾,躯内火热,外肤冰冷,恰巧达至平衡。
狂风。
风卷残云,将山下的树都压低了梢,月郎右手捏着剑诀,一剑剑斩向四面迎来的风势,灵气化剑气,纵横八方,不过亦有极限,他担忧地看着前方娇小的背影,在风中摇摇欲坠,握拳的左手,都快将骨头给握碎。
忽地!
闪雷直劈。
月郎一颗悬心几欲跳出,只见雷电穿透晴儿,没入峰土岩壁,淌流散布成电网溢扩,堪堪触及他的脚前才消散。
晴儿遭此重创,佝偻身躯,似要伏地,衣裳破损焦黑,仍强撑着运功,趁着雷火穿身,将灵液削凝成球。
「轰隆轰隆!」
雷声此刻方才迟迟响起。
月郎张嘴欲喊,心神大乱,第二道雷怎没落在右峰?
化劫阵呢?
月郎转头看向晴雨峰,远方的阵势左倾右倒,狂风骤雨竟是坏了阵法。
由五道转运符与七柄桃木剑所结的化劫阵,多用于改运去霉、躲避血光、逢凶化吉,本亦无化解雷电之能,恰巧月郎读过一本古籍,曾言『化劫叠巨木,阵眼改红桧』,便有引雷功效,最是能解心关劫数。
此时此刻,月郎气得咬牙切齿,温润的脸孔扭曲可怖,若是第三道雷又落在晴儿身上,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但假使他离了此地,前去右峰抢救化劫阵,那主峰身后的雷雨,将会完全冲击正在结丹的晴儿。
是该走,还是该留?
晴儿眼下丹田灵液将欲成丹,正是浑身燥火焚心之际,正谓叩问心关,即是如此。
而月郎此刻亦处天人交战之境,虽无心火焚身,却更甚一筹。
祈祷第三道雷落在右峰?前去晴雨峰布好化劫阵,让晴儿独自承受主峰雷雨?固守原地,枯待雷劫扫落?倘若晴儿有个万一⋯⋯
月郎左拳已握碎指骨,嘴角亦咬出血丝,他仰头看着旋圈乌云的压迫黑夜,艰难的迈步。
是,他不敢赌,也不想赌。
此刻若再多想,才是最糟之境。
力拼燃烧本源,速去速回,便能赶在雷劫落下前,立好红桧,再起化劫阵。
不能再犹豫,月郎催动金丹飞速腾转,《星火功》炸出日积月累的灵气,狂冲神魂本源,激荡而出的灵液如巨浪盈聚丹田,金丹狭着漫天灵液淬炼滂薄真气,最后全数灌注下身。
一踩脚,冲出巫峰,去势如星坠!
但他这一动,主峰再无护劫人,狂风卷着暴雨直扑晴儿身后,「砰」声作响,风雨如柱,狠撞背脊,正逢心火淬炼灵液的她,顿时喷出一口瘀血。
月郎心神感应般的在空中回首,瞥见晴儿而呕血,亦是心如刀割,他不自主地祈求,只稍再两刻,他便能落足晴雨峰,只需片刻,哪怕片刻索价万金亦不怜惜,只求上苍,垂怜⋯⋯
就在月郎心中叨念祈求,并将头转正,准备看向右峰阵法所在之际,眼角余光却是骇得他灵气混乱,险些在半空中走火入魔。
只见那搅动百里灵气的乌云一隅,闪光如丝。
电光石火之际,不容月郎多想,纯凭下意识反应。
右手打出六道土灵符,土聚成三墙,月郎推掌撞破一墙顺势翻身,余势犹劲,双腿再破二墙。
最后足踩三墙,重新蓄力踏破土墙,空中折身返回巫峰。
一时间,白光丝聚成束。
一刹那,月郎飞身迎上。
电网密布乌云如蛛网,一闪。
晴儿苍白擡首。
雷电曲折成剑,再闪。
月郎狂烧本源。
落劫。
月郎堪堪在空中撞上。
惊雷一道穿两人,乌云十里雨万千。
「轰隆轰隆!」
月郎遭雷电贯穿,浑身焦黑坠落,晴儿亦受同一道落雷穿身,五脏具碎。
月郎摔落山尖,几近昏厥,他猛咬舌尖刺激神魂,仓惶翻身,手脚并用爬至晴儿身旁,而晴儿却是卧倒峰侧,见着月郎,痛苦的脸蛋勉强扯出笑容道:「记得⋯⋯下山走走。」
月郎惊慌失语,晴儿渡劫不成,气色灰败已现死迹,不赶紧运功疗伤,竟还在说这些做甚?
他赶忙揽起晴儿,以掌催动灵气,源源不绝的送入她的体内。
晴儿摇摇头,劝月郎别做无用功,只是温柔的看着他仓惶的模样。
毫无血色的双唇轻语。
「吻我。」
月郎低头痛吻。
「可以了。」
月郎摇头,持续催送灵气,灵气在晴儿体内游走一圈,便消散于外,金丹不成,丹田已毁,五脏更被轰雷震碎。
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可以了。」
月郎张嘴喊着『不』,却没有声音发出,他左手抱着晴儿,右手擦拭她染血的脸庞。
「大道同修⋯⋯两百载⋯⋯」晴儿气若游丝:「君待妾,如冬日捧花,悉心呵护,是妾⋯⋯心不足⋯⋯哪怕元寿已尽⋯⋯仍想长伴郎君⋯⋯左右⋯⋯」
月郎滚滚热泪伴着细雨落下,心碎,肠断。
「可以了。」
月郎尤自耗费着灵气,可奈何流散速度更快,快到本能维持青春面貌与体态的晴儿,一夕之间衰老如妪。
「这⋯⋯模样甚丑⋯⋯莫看⋯⋯」
月郎摇头,俯身再度亲吻上那苍老的面孔,吻着龟裂的嘴唇,抚着苍白稀疏的头发。
「再抱抱我。」
月郎闻言紧抱轻若无骨的晴儿。
「我走了。」
晴儿在月郎耳旁低语。
月郎终于哀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