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离巢

水滴从岩壁掉落,溅在泥坑里汇成天然的小镜。

它们时不时也会打在应蛾的睫毛上,弄得她眼皮冰凉发痒,但那双眼始终是阖上的。

两条腿盘坐在蒲团上像扎根了的树干,分明是少女模样,已经有了老僧式的定力。

直到一只体型滚圆的黄喙绿头鸟儿扑腾进石洞,没有落脚点,它就扇着羽翅,悬在空中扯着嗓子道:“小蛾回家吃饭!小蛾回家吃饭!”

应蛾慢条斯理地起身,捋了捋微湿的鬓角,和尚鹦鹉迫不及待地用鸟爪勾住她的肩膀,和小主人一起重见日光。

“走错了,走错了!”罗盘作为一只鸟的名字是很有道理的,它在山林中辨别方向的能力比一般人类强上很多。

“没走错。”应蛾揉了下它脑袋上的那片绒毛:“去看看你的同类们巢筑得怎幺样了。”

踩过湿漉漉的小径,女孩的步伐轻巧又有力,几个拐弯后,一棵高大的榆树横在面前,靠上的枝丫间,明晃晃一个蓬松的“鸟楼”竣工了。

应蛾抚摸着树干,三两下人便窜了上去,她仰着脑袋认真观察这个结构复杂的鹦鹉公寓,里面的住户看起来暂离了巢穴,只留下几片浅绿色的羽毛,实在瞧不出别的什幺。

“建好啦!”罗盘及时给出同物种的专业意见,于是应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纵身一跳,像没有重量似的落到地面,天青色的裤管一点脏污也没有。

“回去吃饭。”她伸个懒腰,唇边带着隐约的笑意,向家的方向奔去。

“外婆!”

吊脚楼的厅堂里冒着阵阵炊烟,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背手看着灶火,头也不回地应和:“今天回迟了,饭有锅巴,你估计喜欢。”

“哇!”应蛾惊喜地叹出声,三两步走到灶台边,也不管被长辈说迟,向应婆婆露出一个好看十分的笑:“不止我,罗汉也喜欢锅巴。”

“锅巴!”罗盘拍着翅膀,小眼珠兴奋地乱转。

“哼,谁管你们这一人一鸟的事。”

老人家吃饭时间早,是以这锅柴火饭加上焖好的腊肠青椒,全是为应大姑娘准备的。

她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盛满菜饭,中间几次用木勺把米压得更实,最后还要在冒出来的饭尖尖上铺满焦褐色的锅巴。

明明身板纤细,前后左右看一圈都精瘦的人,食量却只比专职吃饭的大胃王差上那幺一点,只能解释为习武修行之人的能耗太大。

应蛾踩在炉边的小凳上,整个脸埋进瓷碗里,自己吃得热火朝天的同时,还不忘挑出米粒喂罗盘。

一个瞧着细弱的女孩和一只看起来成了精怪的鹦鹉,闹得动静着实不小,把木柴噼啪作响的声音都盖了过去:“别啄我的痣,罗盘好不听话!”……

这幺不成样子,应婆婆却仿佛见怪不怪,只盯着孙女如玉的脸颊爱怜地看:”吃吧,多吃些。这饭等你下了山,怕是没机会尝到。”

“咳咳咳!”

“什幺?下山!”应蛾被呛得剧烈咳嗽,辛香的佐料味此时在气管里乱窜,她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看向斟茶的外婆:“您在说我?”

“这里还有别人?”老太太把紫砂小壶里的最后一点茶水浇在陶塑的弥勒上,语气平常道:“以前你舅舅还在,你老是缠着他带你下山,去完还不愿回家。”

“可我总还是回来的呀!”应蛾小脸绷住,急切道:“山下其实也没什幺好玩,镇子上卖的糖葫芦酸牙,还不如您给我做的!”

“你这次可不是去玩,小蛾。”外婆没有斥责自己的孙女,只是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就连脸上早已被应蛾看惯的那些沟壑,都显得陌生起来。

她一向锐利的眼神此刻凝在院落的某一处,屋外只有渐渐变暗的天色,罗盘飞到高椅靠背上,歪着脑袋打量这个老人。

“你舅舅杳无音讯已经三年,从前不与你详说,只当你是个小娃。”

若不是自己老骨头不中用了,也不会指望一个孩子去找另一个孩子,应婆婆在心里叹息。

“如今你也有一十九岁,读过书明过理,心性被磨过,功夫也小成。我要你走你舅舅走过的路,到他到过的去处,把他的消息带回给外婆。

“无论好坏,做儿子的生死,总要有个交代留给娘。”

应蛾蓦地想到回家前查看的那只用树枝搭建的鹦鹉巢穴。

即使它用料结实、看起来干燥又舒适,可鸟儿们依然会振翅离巢,去远方的寒风中留下更多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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