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澳门回归。
高楼换了国旗,赌场换了老板,黑帮大佬换了墓碑。
澳门政府与内地联手,清扫黑社会余孽。
曾经的帝王,销声匿迹。
江荣七不在了,许阿离也不在了。
赌场继续运转,资本翻滚涌入,权势更迭,新旧交替。
……
珠海,凌晨两点。
天空蒙一层厚重的云,月光不透。
老城区街道骚乱,犬吠无休。
一间民宅大门敞开,许阿离披头散发蹲在地上。
花臂大汉捉住她的头发。
“江荣七在哪?老实交代,别他妈装傻!”
江荣七?已经死了。
可现在,这群人站在她面前,向她逼问他的下落。
“我不知……我真不知……”
“鬼才信!”一巴掌甩过来。
“搜!把这破房子翻了!”
家具砸翻,衣柜踹倒,瓷碗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众大汉将小小公寓翻个底朝天,什幺也没找到。
一个混混翻开她的枕头,拿起一件男士旧衬衫,嗤笑:“哟,这是谁的?”
许阿离猛地擡头,死死盯着那件衣服。
洗过无数次,早就没有他的味道。
想抢回来,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混混不屑地甩手,把衣服扔进角落,狠狠踩一脚,“我呸,江荣七怎幺也是个男人,还能丢下女人自己溜了?”
“要我说啊老哥,这房里虽然妹找到登西,但这女银儿……不像哈都不知道的样儿啊!”
“我倒是信她有讲实话诶,当年社团有流言,她只算二奶,baby都无生,黑社会被扫,姓江的自身难保,这女无权势,活得比狗惨,看她这副鬼样,分手费都无捞到。”
众汉们你一言我一语。
“呵呵,先放过她。”半晌,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开口。
半张脸埋在阴影里,阴森地笑,“我赌五百块,她知道点东西。”
“盯紧她,看她接下来去哪。”
门口的黑影消散,街道重归死寂。
许阿离抹一把眼泪,趴在地上,手指颤抖,拾起地上的衬衫。
墨水打翻,小巧的印花布料染了大片黑渍。
眼泪掉在布料上,晕开沾染的墨,衣服废了。
就像她的人生,回不去了。
——没有他的第四年,到处都是他的名字。
可是他不在了。
不再恨。
只剩无处安放的思念。
翌日清晨。
许阿离将房子退租。
没什幺行李,只有一个背包,一张黑市弄来的通行证,一颗跳得飞快的心脏。
她要去澳门。
——去见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孩子。
……
女管家翻她的身份证:“王翠翠,从大陆来揾工?”
“是。”
“会做饭吗?有无拿手菜?”
“会葡国鸡,还会一些小点心、家常菜。”
“OK,先试用两周,明早开始,薪水周结。”吴姐丢给她一沓钱,“去买身好点的衣服,在少爷身边注意形象。”
许阿离低声道谢,心中微微雀跃,忍不住四处张望。
小霖,就在这里。
她花了很久才打听到,这里住着一个男孩,六岁,叫江瑞霖——她的儿子,她在这世上仅有的牵挂。
她不能认他。
但她能做一个普通的保姆,偷偷陪在他身边。
“提醒你哦,小少爷不喜外人近身,你小心点,莫惹他哭闹——”
“我不要!我就不要!”
刚踏入正院,许阿离听到一个小孩的尖叫声。
大厅里,江瑞霖被拽着手腕,一个女人高高扬起手。
“再不听话?跟你那个死爹一个德行,每天都气我!”
“哎哟,使不得。”吴姐奔过去拦宁霜如,“少奶奶,莫打霖仔啦。”
“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怎样就怎样,不用下人多嘴!”宁霜如转而给了吴姐一个巴掌。
吴姐自然不悦,但也不好说什幺,江瑞霖趁机跑出门,撞到许阿离腿上。
“哎哟。”江瑞霖揉揉鼻尖,擡起圆圆的小脑袋看她。
浅绿的眸子,挺俏的小鼻梁,微鬈的鬓角。
尤其是注视她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和那人太像,许阿离一时怔住。
这就是她的……霖仔?
“你是谁呀?”奶声奶气的,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充满好奇。
她的喉咙收紧,胸口像被压了一块巨石。
眼前的孩子,只有六岁,瘦瘦的,脸色苍白……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如果不是她做了那个决定……
他会不会,还在她身边?
“我,我是……”她张了张嘴,声音发紧。
“这是新来的保姆小王阿姨,以后负责照顾你。”吴姐一把抱起江瑞霖,往外走,一边说,“小王,把少爷书包提过来。”
许阿离忙拾起那只蓝色的小书包,崭新的多啦A梦图案印花,她抱在怀里,轻轻摸着,跟在后面。
“少爷昨日作业都完成了?”吴姐问。
“没有。”江瑞霖趴在王姐肩上,蔫声蔫气。
“小祖宗,刚上一年级就做学渣,怪不得你妈咪生气。”吴姐哭笑不得。
“家俊哥哥讲,我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一路学渣也能逆袭,以后让林伯送我去美国,拜师学艺,三年抱俩,回国后遍地开花。”小小的人儿说起混话来一本正经,呆头呆脑的嘴皮子倒是溜。
“真是说不过你,你说你这呆呆的模样,究竟随了谁?你爹地妈咪都好机灵。”吴姐不经意瞥到许阿离,捂嘴笑。
“小王,啧啧,我先前都无留意,你同霖仔有几分像哦。不过呢,呆可以,蠢就要不得啦。脑子别太直,霖仔阿妈不好惹。我钟意你,但宁小姐一句话,你照样要走,明不明啊?”
“我明,我会好好对霖仔。”许阿离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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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叙,不会太长,后面会衔接到第一部轻松愉快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