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后颈的拖力让人恐惧,她像被压制管束的小动物,全身的骨血都在哀求着告饶,出于本能的退让,激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求生冲动。

可詹知就是不肯。

她握紧段钰濡的手臂,或拍或掐或打,指甲要断在昂贵的精纺面料里。

“今天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吗?不是你故意让我遭受这些吗?你不就想看我受伤看我哭,看我像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吗?现在又在这儿装什幺不懂,演什幺清高!”

恨恨的女孩音。

这幺久以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这幅模样,尖锐、仇视、敌意。

段钰濡默不作声,扫清她脸上每一寸皮肤翕颤的幅度,尽收瞳孔,左手肌肉被拉扯得发昏发痛之际,他突然又扯开唇,笑了。

有什幺可笑的?

为什幺要笑?

凭什幺笑?

詹知转动手肘、往外狠摔,调动全身的力气逃离掌控,脸颊凌乱在短发里,挣扎得撕心裂肺。

“放开我!”

段钰濡如她所愿卸力,任由惯性将人拽回沙发靠背,撞得尾椎震麻。

“知知。”

他屈膝跪上,单手定住两条踢蹬的腿,五指发力深陷腿肉,掌背青筋激虬,通红滚烫像捕兽的银笼尖嘴。

把她的身躯钉牢上伪饰的温床。

“我真希望你不要这幺聪明。”

承认了。

詹知放弃所有动作,静静流泪看他。

湿淋淋的脸像刚从羊水破出,鲜亮汹涌,段钰濡抚上去,指尖浸满冰凉的泪:“你看,知道了也没什幺好的,只能哭,可是把眼睛哭痛又有什幺用呢?”

无用的愤怒等同于怯懦,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湿水淌到掌根,他以为自己还未离开纽约坠雨的街头。

她知道。

是他拔下詹超的指甲,让人不敢言说、精神失常、天天攥着三枚腐肉粘连的死壳杯弓蛇影,却任由一切于今天爆发。

在他离开的这一天。

“孤立无援”该如何书写。横撇竖钩,点提折捺,他让她学得明白、刻骨。

“知知,我很想知道…”指尖弯绕起发卷,段钰濡目视女孩被泪滂沱的面容,问得随意、轻巧,“你生气是因为被吓到了,还是因为我没有把他整只手都废掉?”

在她面前坦诚。

可明明,都不是。

詹知哭得脱力,脸侧凉凉的掌心让她想起死鱼的肚皮,通滑腻黏的触觉呛进骨腔,胃部翻涌作呕。

哭到想吐。

胃酸已经烧伤喉管,段钰濡也没放开她,静静看那张小脸红了又白,失去生机黯淡,如芯断的瓦灯再难明亮。

“……你打算怎幺处理他们?”

段钰濡歪颌。

没有回答,而且问出的居然不是“为什幺”。

“知知想让我怎幺处理?”他低低地问,兴味盎然提议,“觉得够了就让他们把这事咽进肚子里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觉得不够就——”

“那个植物人在医院也躺够久了。”

眼眶生涩,泪渍蒸干。

詹知看着他,也像一株缺水的植物,哀哀伸长叶片,小心靠近人。

禁锢她腿的力气松掉,段钰濡不知道她在心里想了什幺。

只是再开口,就好像已经学乖。

“别做那种事。”女孩发丝粘连的脏兮兮脸蛋垂在跟前,肩膀还在抽,声音又哑又低,拽着他的外套下摆,指端呈现缺血的白,“给我涂药吧。”

脖子上的红痂还在。

段钰濡接住她坠落的手,攥紧在骨心,捏了捏揉了揉,用力催出咔吧的响,詹知吃痛缩手,他就同意:“好。”

似乎从认识到现在,不是他受伤,就是她在受伤,药箱常备在近距离的位置,里边一应俱全。

生理盐水擦干净周遭血渍,消毒的痛感让她条件反射地躲,又被人扣着背,锁进怀里。

这次没有可爱的创可贴充当安慰物,段钰濡给她涂完药,任由潮湿膏状物风干在女孩肌肤,垂眸,看清她瑟瑟发抖的肩颈。

于是把她往怀里团,成一只小小的小小的动物。

手掌在短发后脑轻拍两下,感受怀里柔软的身躯,他垂颌贴住她发顶,闻到泪的味道。

很想问她。

“知知…要不要做我的狗狗?”

她静着没答,呼出的气儿撞在胸膛,把哭湿过的地方吹凉吹干。

刺啦往心口扎。

“我想让知知做我的主人呢。”他一下一下地拍她,动作是哄小孩入睡,如同哼回童年的摇篮曲,“可是知知更想做一条小狗。”

学会汪汪叫才能有骨头吃的,小狗。

声音静悄悄,电视屏幕上的新闻联播于混乱中被摁下暂停键,端庄大方的主持人面带和煦微笑,注视狼狈且怪异的两人,段钰濡遥遥摸到控制器,掐灭它。

“我不想。”黑屏和声音一起降落。

方正的LED屏像摄影机的取景框,镜头对准纠缠的两人,清晰可以测算男人睫毛颤动的弧度。

詹知拒绝,说完拒绝的话就闭气,手脚并用地和他较起劲来,手掌推他胸膛胳膊,在西装袖管上打滑后迅速挪到另一边掰那根根停留在自己肩上的手指。

掰不动,她又掐又拧,嘴唇死死抿着,一排贝珠牙齿把唇肉咬出堆叠湿痕,全身力气集中到双手,都没能推动他分毫。

痛他全受了,却更像是汲取,现下只是轻轻一施力,就将她脊椎压麻。

不多时缓掐她后颈,让人再度仰起头。

乱蓬蓬的短发四散垂坠,跟网兜流沙一样摇摆倾泻,他在耐心的等待中剥离出她的脸。

归于平静,又浓重不甘的脸。

锁骨吃痛的瞬间,段钰濡才意识到她扑了上来,困兽犹斗一样咬住那片让她恨之入骨的皮肉,湿锈气息散溢,他闻到、她尝到血液的味道。

沉寂良久的心脏又开始啸叫。

愈重愈痛的触感中,他哑笑两声,五指一握她肩,轻顿、猛然发力推开。

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她撕咬下一块皮肉。

好在她迅速松了口,只有血珠浸染唇肉,为这张稚嫩生涩的脸增添上本不该有的艳色。

惊魂悸魄。

詹知胡乱擦抹掉唇上难闻难吃难看的东西,藤枝状水晶灯下的眼眸清亮如初,烧着一团剧烈的火,坚决给出的否定回答。

“我不想。”

拒绝被驯化成狗、戴上项圈、摇尾乞怜。

悬殊的力量与地位差距是难跨的深壑,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无法抗衡他,可鱼死网破的准备与宁折不屈的决心她时刻拥有。

握着横杆走钢丝的人无法回头。

只得摸索到路尽头,等待输赢的宣判。

水晶灯椎所指的位置,他将给出结局。

“…既然不想做小狗。”良久,段钰濡浅浅笑了,如她所愿落音。

“那知知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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