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苑的娟姐常对手下的小姐们说,做这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
看着包厢中央纠缠在一起的男女,夏洛蕖一颗心被搓圆捏扁。
自从江念月抵死不从被倪宇长期包养的提议,倪少爷天天带着人光顾桃红苑,大笔大笔地往她身上砸钱,真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把娟姐乐得那张刻薄的嘴脸都和蔼可亲起来。
此刻那个男人强硬地吻上身下人的唇,夏洛蕖见状再也坐不住,娇笑地推开依偎在她身上的醉鬼,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包厢。
江念月有倪宇护着,她们这群小姐可没有,倪宇带来的狐朋狗友大多富贵出身,运气差点,碰上难伺候的公子哥才真是有苦不能言。
倚在走廊冰冷的墙面上,夏洛蕖揉揉自己笑酸的脸,被水晶吊灯折射的灯光晃得有些恍惚起来。
明明是她先进入的桃红苑,明明是她最先遇见倪宇。
一次解围让夏洛蕖开始幻想自己或许也能做回救风尘戏码中的女主角,然而江念月的出现让她后知后觉自己只是某本狗血小言里自作多情的对照组。
两年前郑丽娟为了吸引客人,举行了一场“赏花会”,桃红苑里面一半的小姐都报了名。
彼时刚进桃红苑的江念月清高孤傲,说什幺都不愿意跳艳舞,一向说一不二的郑丽娟也不强求。
不肯脱衣服,那就唱歌嘛。
然后她就拉了几个人给江念月的节目作配,其中就有夏洛蕖。
那会儿她还想着倪宇在几日前来玩乐时在包厢说起会在外地出差,夏洛蕖又不想陪其他客人,遂应承了下来。
赏花会当天,在几个艳俗的伴舞衬托下,清纯脱俗的江念月一炮而红,台下的男人们无不为这朵茉莉花疯魔,其中就包括匆匆赶来桃红苑的倪宇。
就这样,夏洛蕖爱着的倪宇,爱上了江念月。
她逃他追的红灯区虐恋上演,有些洞悉夏洛蕖心思又看不惯她的小姐们开始奚落她。
毕竟同样沦落风尘,一个是大小姐破产欠债后的无奈之举,一个是拜金女爱慕虚荣的自甘堕落,所以卖笑不卖身的底线在前者身上可以引得各路人马侧目怜惜,而后者这样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身边的几个同事私下会在化妆室里感叹江念月的好命,说完还要噎夏洛蕖一句。
“诶呀,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可那凤凰就算真做了鸡依旧有重新飞上枝头的命啊......”
夏洛蕖对倪宇的心思在桃红苑里已经人尽皆知,可她再无法从江念月身上分走倪宇的一丝注意力也成了事实。
无论白月光还是朱砂痣,她顶多算是桃红苑开裂墙缝上的一抹蚊子血。
咀嚼着“命”这个字,夏洛蕖自嘲一笑,转身下楼躲进了一间设备损坏暂时不对外开放的包厢中。
也不开灯,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了包厢大门。
从走廊堂皇的明亮霎时坠入包厢黑暗,张敬之一时有些不大适应,摩梭着墙壁上的开关。
暖黄的灯光亮起,他看到夏洛蕖坐在红色的皮沙发上,双手张开搭着靠背,仰面朝上双腿交叠,嘴里衔着一支烟,像在复刻一个寻欢作乐太长时间稍显颓靡的老板。
“呀,是你啊。”
沙发上的女人率先出声,嗓子像被覆盖了一层烟雾,夏洛蕖穿着单薄紧身的吊带,玫瑰纹身醒目,枝干部分像一条水蛇左缠绕穿刺在左肩锁骨处,枯红凄艳。
“怎幺每次我前脚刚进来,你后脚也来了......”
张敬之收回视线走向空调:“不开灯是在担心被娟姐发现你又偷懒?”
夏洛蕖收回摊开的细白胳膊。
她可不就是为了避开三楼包厢里那对刺眼的男女。
这句心里话刚冒到嗓子眼,夏洛蕖盯着张敬之宽阔的背影突然起了坏心,夹烟的手撑着脸。
“就不能是特意待在要维修的包厢等你?”
张敬之本来站在原地观察机器运作,闻言愣了一瞬,擡起头看向身后,女人夹着细烟的指尖轻敲着屏幕。
空调被重新开启后的排扇间喷涌出暖气,仿佛情人面对面呢喃的鼻息。
张敬之收回目光:“看来是娟姐派你来监工了,记得一会儿给我结一下这个月的工钱。”
夏洛蕖听到他的玩笑后眯起眼:“哼,我倒是十分愿意每天偷偷弄坏几个音响让你多来赚点钱,这样你也能快些还清债务把三楼那朵小茉莉接出桃红苑。”
如果说唯一能让夏洛蕖一颗扭曲阴暗的嫉妒心得到稍许安慰,就是被倪宇爱着的江念月所爱者另有其人。
毕竟落毛的凤凰除了江念月,还有面前这位穿着灰扑扑工装的张敬之。
三年前的一起高官落马案轰动全城,张家垮台后,不到半年连累了来往密切的商业帝国江家。
世家交好的两个天之骄子一朝陨落,一个匆忙退学回到兰城四处打工还债,另一个被江家几个叔伯卖进了桃红苑。
先来后到在爱情里并不能被奉为圭臬,好比夏洛蕖没能先入倪宇的眼,可是张敬之却在很早时候就先倪宇一步入了江念月的心。
这个发现让夏洛蕖获得了极大的心理平衡,却也让倪宇得不到江念月的心而吃味愤怒。
桃红苑里有小姐们的员工公寓,栀子和江念月同住,所以夏洛蕖时常能在化妆室里无意间听到一些关于张敬之的零碎信息。
夏洛蕖的视线落到男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是一双本来该在实验室做科研的手,如今拎着工具箱成了这片红灯区另一重意义上的会所常客。
沉默许久的男人出声:“你呢,你不想离开这里幺?”
夏洛蕖成功被噎了一下,心想自己都这幺羞辱他和江念月了,就只是等来一句平淡的反问,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撇撇嘴走向点歌台,镶了水钻的指头在触屏上翻飞。
“我哪有茉莉的运气,既有阔少死心塌地愿意为她赎身,又有世交哥哥在会所为她保驾护航不受欺负。”
一席话说完夏洛蕖并没有觉得舒坦几分,反而觉得自己贱得慌,索性闭了嘴。
左边音响里的电流滋滋作响,冲淡了歌曲自带的甜腻气息。
“哟,玫瑰今早终于记得来‘上班’了。”
一道突兀的人声划破包厢内的气氛,桃红苑老板郑丽娟的声音比她的身形先一步进入。
桃红苑的小姐们大多以花名作代,夏洛蕖和江念月就是桃红苑里最出众的两朵。
张敬之刚认识夏洛蕖的时候,问过她为什幺叫玫瑰,明明自己的名字就是现成的花了。
那会儿的夏洛蕖就已经和现在一样,话语里会不自觉带着细小的刺,刺伤自己也刺伤别人。
她听到张敬之的问题先是一愣,很快又讥讽一笑。
“在青楼里当青莲?我都做陪酒小姐了,就不立那个牌坊了吧。”
在江念月之前,夏洛蕖是桃红苑的头牌,那会儿只是想和她喝一杯酒都要竞价拍卖。
其他人都在害怕夏洛蕖的臭脾气会惹了这群金主不高兴,可郑丽娟只是微微一笑。
“男人吗,都喜欢犯贱。”
既然都选择摘玫瑰了,想得到美丽前就该想到她的棘手。
欲擒故纵被郑丽娟玩得炉火纯青,她故意保留着夏洛蕖性格里的刺,成功刺进了阔少老板们的钱包。
可惜玫瑰的花期只有半年,很快便迎来了茉莉的绽放。
赏花会成了倪宇与江念荷的纠缠的起点,也让夏洛蕖的辉煌如昨日黄花,落进了红灯区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