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干净

放学铃声响起,暮色像融化的岩浆淌进教室。

路行川是放学最后一个走的,绝不会有例外。倒不是多想待在学校,只是不想回到那个恶臭的小巷,全是漏洞的家。

在操场打了会儿篮球,直到队友离开,他才兴致缺缺地往班级走。

明天是节假日,教室里的同学要比往常溜得快。路行川比平时还要早回来,但走廊外已经没人了。就在他想要不要趁这幺安静的时候再睡一觉,那头有人过来。

手中篮球落地,钝响在走廊里荡出回音,路行川试图发出点动静引起对方的注意,“还没走啊小班长?”

称呼过于新鲜,以至于程穗安还没擡头看过去就知道是谁,“刚把多的卷子放回办公室。”

“昂。”路行川点点头,闪身进了自己教室关上门。

明天放假,程穗安头天晚上不会留校,一般这个时候也会离校更晚,主要是想多做一点作业就能少背一点回家,毕竟回了家就不想做作业了。

回到座位推开椅子坐下,课桌上是解到一半的数学题和对应的整齐草稿。程穗安翻看了一下剩余的题量,心想着把剩下的做完就差不多可以走了。

一阵大风刮过,嘭的两下,先后将前后两个门关上。程穗安压住翻飞的试卷,擡头看一眼,又默默做题去了。时间随着转动的指针流逝,做到最后一题的最后一个小问,刚写了两行步骤,突然听见门锁清脆的咔嚓声。

就在她以为是自己幻听的时候,又是一道上锁声。

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一前一后。

可能是路过的保安看到关上的门,顺手的事。

程穗安的脑子疯狂计算,一班的后门过去就是转角的厕所,保安两步就能离开到另一面墙,从最左边这一列到门口的距离……

脑袋里胡乱想了一通之后归结于算了两字。

——等会翻出去。或者等保安再逛一圈,回来的时候叫他开门。

笔尖开始继续滑动,书写下一张试卷。

隔壁教室里的路行川伸了个懒腰,醒了。窗帘一关,窗户一拉,轻车熟路地踩着桌子往外一翻,坐在窗沿上打了个哈欠,终结剩余的困意。手撑着窗沿一跃而下,背包随意往肩上一丢,路行川跨着步子往厕所去。

路过一班门口时,十分傻逼地跳起来做一个投篮动作,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神已经往里面瞄。

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已经印在他脑子里,往里看的第一眼就是寻找它。空白的地方被填上,鞋尖落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走到前后门随便捯饬几下,才发现门被锁上。

他将没有外包装的矿泉水瓶丢向窗户,碰壁的矿泉水瓶反弹到他脚下。

察觉到动静的程穗安擡起头来,这动静显然不是保安能干出来的。她抽张纸垫在同学的桌子上,踩上去一俯视,看到了一个嬉皮笑脸的路行川正仰头看她。

他一边指着窗户,手一边往旁边挥,“把窗户打开。”

窗户的隔音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发酵过。

程穗安推开窗户,便听书包坠地。

“小班长,我要上来了。你让开一点。”

“你小心……”话音卡在喉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幺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他进来。人还在后仰的时候,路行川的膝盖已经跪在窗沿,裤子周边沾着一点墙灰。

“实力。不多解释。”他自豪地笑笑,凑近的样子都带着炫耀。

程穗安给他让开,转头想要说话却见他已经从桌上跳下去。

“你不知道这里被锁了?”

“知道啊。不然为什幺叫你开窗。”他说得理所当然。

路行川瞄准她前面的位置拉开椅子,倒坐在前面,“看起来你也不急。”

“总有解决办法。”程穗安坐回自己的位置,打算解出刚刚未完成的最后一题。圆珠笔笔尖的影子正落在最后一题的题干上,被路行川先一步拿起,他用笔帽戳了戳最后一题,“这道题选C对吧?”

程穗安看着最后一道解答题,“……选B。”

“哈哈。”路行川发出爽朗笑声,把圆珠笔放回卷面,他翘着前桌的板凳,扯过一张草稿纸,在上面随意写着字,系在侧边的校服长袖也跟着晃荡。“怎幺还不回家?”

一长串的理由解释得很费劲,程穗安只道:“被锁了。”余光瞥见他的写下两个字——青春。

很漂亮的书法字体,程穗安忍不住在上面多停留几眼。

“咦。”路行川奇怪地叫了一声,像是被什幺恶心到,“酸邹邹的。”却没有划掉。

“……你自己写的。”

“哈。”他笑了声,“更酸了。”

程穗安没理他,低头开始算式。路行川拿过一张草稿纸,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开始折纸星星,折好之后一颗颗地放进她的笔袋——她假装整理刘海,用余光瞥见。

安静做题的时间里,多出一个人来,空气都显得稀薄。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程穗安盖上笔帽,很明显的一个收拾东西的导向,“我要回家了。”拿起草稿纸时,才发现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个歪扭的篮球涂鸦——恰好框住她规整写下的数字。

“嗯哼。”路行川吊儿郎当地将手臂枕在后脑勺,慢慢站起身。

夕阳的余晖倾泻而下,橙红色的光落到教室,粉笔尘在空中打旋儿。暮色漫过少年耳尖,染上一层红,像偷喝了梅子酒。

“我先翻出去,然后接你。”

路行川再一次表演了何为熟练,不到半分钟的工夫,他就已经在教室外落地。程穗安看着脏鞋印叹气,抽出一张纸擦掉刚刚被踩脏的课桌,又垫了几张,然后自己踩上去。第一次翻窗不是很有经验,程穗安的动作很小心,但只要往前看,就能看到一直伸开双臂的路行川。

身形看着单薄瘦弱,但似乎真的能接住她。

程穗安先将书包递给他,双手抠着窗户,一只脚试探地往下伸。她想双手扒着窗沿然后跳下去。一只脚还没伸到极限,忽然踩到一个软软的带着肉感的地方——路行川的手正接着她的脚。

“你不用……”

“别怕。踩。另一只脚放这只手。”

已经下去一只脚,这只脚也不好半途而废,程穗安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将另一只脚放下,她的上半身压在窗沿上,同时控制着自己的重心,只把那当作一个接触的平台。中间有东西接,剩下的动作就比较顺利了,程穗安很快安稳落地。

路行川则在一旁拍手上的灰。

他的侧脸在夕阳的轮廓下显得格外清晰,偶尔擡起头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程穗安的影子,然后又迅速低下头,仿佛什幺都没发生过。

“走——”

“你们两个干嘛呢——”

口型还没完全做好,突然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

“快跑——!”

也许并无抓捕的意思,或者只是简单地询问,但路行川已经条件反射地抓着程穗安的手往前跑了。

程穗安被带着往前,她踉跄一步,手指紧紧攥住书包带跟着跑起来,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跑,脚步却停不下来。

拐过紫藤花廊,惊起花坛里的蝴蝶,帆布鞋碾过凋零的花瓣,书包拉链扣撞击声噼里啪啦,两人的影子跌撞成缠绕的藤蔓。

又像一只笨拙的巨兽,手肘撞着手肘,脚跟踩着脚跟。

路行川的手臂因用力而紧绷,牵着她的手还隔着一层没拍走的灰尘,带着微黏的汗意,又咸又涩。他的手捏着她的掌心,指节卡在虎口,不是一个特别正确的牵手姿势。

程穗安觉得脸颊微微发烫,仿佛有什幺东西在心底悄然涌动。

最后一缕夕阳正吻在少年翘起的肩线上。

终于跑出校园,两只手自然分开,停下的时候还不小心踢飞了路上的小石子。

他在草稿纸上写的字突然蹦在脑海,程穗安别扭地移开视线,不想被察觉到。又怕自己太过明显,只好把视线撤回看他,掩饰地询问,“为什幺要跑?”

路行川笑起来,作出一个“WC”的手势。

“内急。”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