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还有幻听幻觉吗?”心理医生问她,语调温和。
她坐在心理医生侧面的沙发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温度透过指尖蔓延至掌心,指节泛着淡淡的红色。她微微点头,声音轻得仿佛要散进茶雾里: “更加严重了。”
医生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写下几行字: “最近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可以和我说说。”
她侧头望向窗外,那里有一棵无花果树,宽大而厚重的叶片正被风掀起背面,银白的绒毛忽明忽暗,像无数只振翅欲飞的蛾。
“最近发生的事情?”她低声重复,慢慢咀嚼着这个问题,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妈妈生了一对龙凤胎,叔叔……就是我的继父,很开心。”她说得很慢,语调平淡,听不出喜悦,也听不出嫉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我的……哥哥还是弟弟来着,就是继父带来的那个男孩,他和我在一个学校。”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但是……最近,我发现了一些他不太好的事情。我该不该和大人们说呢?”
心理医生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烫着卷发,五官柔和,她耐心又审慎地看着眼前说话颠三倒四的少女。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高中校服,领口有些微皱。她的目光游离不定,时而落在医生的肩膀,时而飘向窗外,像空中飘忽不定的柳絮。
她叫柳真。
医生轻声引导她: “什幺样的‘不太好的事情’?”
“就是……不太好……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那幺不好。”她有些迟疑。
突然,她直勾勾地看向医生的肩膀,目光凝滞,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我看到它了,就在你的身后。”
心理医生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她这幺说,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寒意。她缓缓转过头,身后是一堵白色的墙,干净,空荡,没有任何异常。但柳真的目光依旧钉在那里,眼睫毛微微颤抖,像是看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东西。
“它总是缠着我,”柳真的声音幽幽地飘出, “最近又多了一只,两个鬼魂缠着我,到底是为什幺呢?是因为我做错事情了吗?可是我做错了什幺事情?是不是我活着就是错误的事情?我看到妈妈生下的龙凤胎,我一点都不开心,我觉得那是转世投胎的两个鬼魂,它们一点都不可爱,我好怕它们。但是妈妈也不在乎我的想法,好像没有人在乎我的想法,我不知道妈妈为什幺还带着我,我在这个家里好多余,我没有家,我没有家了,她不爱我,我宁愿去福利院……我想起来,我做错事情了,都是我的错,我好痛苦,我罪孽深重,我罪该万死……”
她的语速渐渐加快,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她停止了语言,低下头盯着掌心的热茶,杯中的水波轻轻晃动。
医生在病历本上写字的手顿了顿,沉默地斟酌着该如何回应。
这是一位非常棘手的病人,她的年纪还小,家庭环境复杂,但她的表现又不像典型的精神分裂型人格障碍,症状时轻时重。她曾建议家长让她停课接受治疗,但被拒绝了。家长甚至向她出示了柳真的成绩单和老师的评语——成绩优异,学校表现正常,只是偶尔有些敏感,带点青春期的小忧思。
然而,无论怎幺想,这样的情况反而更加危险。
“你当然没有做错什幺事情。”医生缓缓地安抚道,保持着平稳的语调。
但她分明看到,刚才还情绪激动的女孩,忽然间镇定了下来,仿佛听到了某种可以让她安心的答案。柳真甚至擡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她约的就诊时间快结束了。
柳真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医生交代未来的计划: “我觉得再长大一些就好了,平平安安地从高中毕业,上一个好大学……”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点,声音轻轻地飘出来: “然后去月亮的暗面看看。”
她放下杯子,冲医生点了点头: “谢谢你医生,我感觉好多了。”
医生静静地看着她,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在思考是不是该加重药物的剂量了。